7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醒来,周围还一片漆黑,空气中飘荡着欢愉的气息,内裤是干的,只是下面硬得难受。他回想梦中的情景,还好,梦中出现的那个人是刘琴。
这个梦是他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一个夏天,放学很早,他照例扔下书包后去地里去找他妈,却远远地在没人高的庄稼地里发现他妈被一个男人摁在地上,两个人都几乎光着,也都没有出声,喘着粗气,他妈不停地挣扎着,但是并不能阻止那个男人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动个不停,阳光透过庄稼叶子光怪陆离地照在两个人脸上……
后来,他在《平凡的世界》里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但在小说里,那个小男孩儿却勇敢地冲上去,用小锄头在那个欺负他妈妈的男人的屁股上狠狠地刨了一下,解救了自己的母亲;他却怀着吃惊、恐惧、羞耻、兴奋的复杂心情,躲在远处看着,一动不敢动……这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不堪回首,却又挥之不去。当天晚上,他梦里一模一样地再现了这个场景,只是趴在他妈身上的男人成了他自己,他妈的神情也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他从没见过的柔媚,任由,不,应该说鼓励他在上面动个不停……等他醒的时候,裤裆里是热乎乎黏糊的一片。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遗精。
他无法接受自己竟然这样下流!简直就是一个畜生!比那个欺负他妈的坏蛋还坏,比他爸还坏!第二天,他没吃早饭就去上学了,好几天不敢看他妈的眼睛,不敢看他爸,不敢看任何人……他觉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的龌龊:这个人竟然想跟他妈妈做那种事!
可是,这个梦却不因为他的负罪感而放过他,每隔几天就光顾一次,而且,在梦里,他一次比一次无耻,他妈也越来越妖艳柔媚,最终的时刻他也越来越舒爽……因为这个梦,他羞愧得见人都抬不起头来,几乎病倒了,甚至想过自杀……
他被折磨得如此精疲力竭,以致于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个男人是谁呢?应该不是吴长友,否则,他不至于记不住。再后来,连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他的想象?他都不确定了。
这个梦折磨了他许多年,直到初三那年他读了《红处方》的小说才知道,一个男孩子最初的性幻想对象是自己的母亲,是很正常的现象,才稍稍放过自己。
但是,这个梦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只是梦里在他身下的那个女人不再总是他妈,有的还是他不认识的女人,甚至有一回,他进去之后,竟然发现对方是个男的!把他恶心得逃出梦去,醒来还直犯膈应。后来,有两次竟然是李静姝!这又让他不大不小地羞愧了一回,第二天看到她时脸火辣辣地热了起来。虽然在梦中他经历了各式各样的女人,但在现实生活里,他还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真实的接触呢,这也是他心情越来越坦然的原因——他诚然算不了好人,但是比那些以猎艳为乐的人,还算纯洁的哩。
但是,在这种梦里遇到刘琴还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他没有了羞愧的感觉。想起梦中刘琴柔美的样子,还有点甜蜜。但很快,悲伤铺天盖地地出现,把这一丝甜蜜冲得一点影儿都不见了。
8
不出所料,第二天,他忙得脚打后脑勺。别人下班了,他又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熬不过冯建宇一会儿一个电话,才从单位出来的。
忙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一旦脑子空了下来,悲伤就一波比一波强烈的袭来,让他无法招架,不想见任何人。可是,他知道,今晚冯建宇喊他过去吃饭,绝对不是吃个饭那么简单,是在帮他修复与刘琴的关系呢。到了地方,没有看到刘琴,曹丽娜抱歉地说:
“我喊她了,不来。”
“没事,闹别扭呢。女人就这样,你没回来的时候,天天来找我们家丽娜,还不就是想见你?看你回来了,又开始拿上了。对了,你没给人家打个电话哄哄?”
“打了,不接。信息也发了,不回。”
“慢慢来吧!不是,哥们儿,我就不理解了,按说你也不是脚踩两只船的人啊,怎么干这种事呢——你和李静姝是一直都有联系,还是最近才重新勾搭上的?刘琴不比那姓李的差啊!”
吴杰觉得很累,对于冯建宇的调侃,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摇摇头。
他当然知道刘琴不差。不,准确地说,这不是差不差的问题,在他吴杰的心里,对刘琴除了男女之爱以外,还存一份感激之情——后者更为重要。
刚毕业那会儿,他是多么心高气傲啊!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能赢得整个天下,包括爱情。可他的雄心,在冯建宇的饭局一点点地被那些女孩子们打击没了。第一次,生活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那是个满脸雀斑的鸟一样的女孩子。说她像鸟,不止是她有鸟一样的尖嘴和圆溜溜的小眼睛,还因为她的声音像鸟一样锐利,并且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虽然才二十三岁,却已经显出了发福的迹象。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入得了他吴杰的法眼呢?整顿饭他都在琢磨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害人家的自尊心。结果证明,他想多了。在饭局的半途,那个女孩子和曹丽娜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就像吴杰变成一只随时出击的猛禽,把她吓得噤若寒蝉了。她沉默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看他一眼,就被他粘住,再也甩不掉了一样。饭局一结束,那个女孩子就抬屁股走人了,连意见都是由曹丽娜转述的:
“人还可以,但家庭条件太差了,我要跟了他,不得受一辈子苦?”
这下,不用他操心怎么不伤害对方的自尊心了,但是他的自尊心却让对方伤的透透的。当时,他还以为遇到了一个极品,后来证明,这个女孩子的话,代表了众多相亲对象的想法,而且还算客气的。有的在饭桌上就审问他了:
“”你家是城里的还是农村的?”
“农村。”
“农村?家里开厂子吗?”
“没有。种地的。”
“种地的?那你父母也没有老保吧?”
“没有。”
“你买房子了吗?”
“没有。”
“将来买房子,你家能拿首付(全款)或帮着装修吗?”
“不能。”
于是对方不再问他,有不客气的甚至将责难的目光投向了曹丽娜和冯建宇。
每当这时候,吴杰的心情就非常难受。不止是因为他的自尊心,而是因为他的家境,让冯建宇他们两口子跟着受了牵连。但他已经不再责怪那些女孩子,她们说得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有什么资格让人家跟他受苦呢?
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开始不耐烦起来,不再体量冯建宇他们的一片好心:
“下次能不能先把我家的条件跟她们说了,能接受的再往我这里领?”
“万一哪个看了你本人,觉得跟你吃点苦也愿意呢?”
他们两口子太天真了!至少吴杰自己是不做这份非分之想了。与家庭条件相比,你再努力,再有责任感,性格再好,学历再高,单位里再有前途……有什么用呢?人家要的是实打实的好处,你有吗?你有的只是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娘和常年躺在炕上的爹,你还想跟人家谈恋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真的后悔,当初应该听人劝,在大学找个对象,何至于有今天!那时多少女孩子跟他示好,曹丽娜的一个同学还托曹丽娜给她介绍,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现在那个女孩子在哪里呢?一定为当初没能和他处对象而庆幸吧),就是李静姝,如果他想追,也不是没可能吧?
就在他已经绝望,以为自己注定孤独终老的时候,刘琴出现了,条件不错,还不嫌弃他,对他也算温柔体贴,如果不是李静姝这事,他们现在正在亲亲密密地找房子,谈婚论嫁了——真的像曹丽娜说的那样,他是捡着宝了。!
可惜现在这宝能不能归他所有,也悬了——怪谁呢?
他满心苦涩,却不知道该和谁说。
冯建宇看到眼前的吴杰和几天前判若两人,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巨大的变故中捞出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悲戚气味。他知道,吴杰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好,难道……本来,如果吴杰不说,他是不该问的,以免让他伤心,可是,看着吴杰神情恍惚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了,试探地问道:
“这次回去得这么突然,是你家我叔病重了吗?”
看着冯建宇关切的表情,吴杰感到异常的温暖,整个人像是大风刮过的树梢一样剧烈地颤栗起来,还没出声,先哽住了,费了好大劲才说说出来:
“我爸……我爸……没了!”
9
迎新生之后,除了偶尔路遇聊几句,此外,他和李静姝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不过李静姝对他还是亲近的,每次都亲亲热热地叫他“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真是亲兄妹呢!对此,他当然高兴的,谁不希望有像李静姝这样漂亮又活泼可爱的妹妹呢?
有几次,他看到李静姝和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在一起。见了吴杰,她没有避讳,调皮地和他悄悄摆摆手。看两人亲热的样子,应该是男女朋友。果然,下次见面的时候,李静姝炫耀地和他说:“哥,我男朋友,你上次看到的那个,帅不?还是个学霸呢!他也是咱们县的,我们俩一个班,他爸是咱们县财务局的。我就是为了跟他近才考这儿来的……”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看着她幸福的样子,吴杰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心想: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啊!
此后,有好长时间没看到她。偶尔在路上碰见,也彼此都行色匆匆,远远地打个招呼。不忙不行啊,他得通过申请助学贷款、做家教、回收旧书然后摆地摊、与校园内的饭店合作送外卖等方式,解决了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呢。不过他和许多特困生的瘟头瘟脑、可怜兮兮不同,总是阳光、昂扬洒脱的样子,几乎没有人想到他有那样的家庭。
第二年初夏的一天,李静姝突然来找他。眼前的她让他大吃一惊,她像被风雨摧残后的花朵一般形容委顿、泫然欲泣,和几个月前那个光艳照人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他问她怎么了?病了吗?她和他来到没人处,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鼓了很大的勇气,压低声音说:
“哥,你认识医院的人吗?我,我怀孕了。”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是羞愧得头像是要低到地缝里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啊?!是你那个同学的?他知道了吗?”
“知道。”
“他怎么说?”
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告诉他,他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再打,就不接了……也不再来找我了……我去找他,他总是躲着不见我,和我分手,还是让他寝室的人告诉我的……后来,我再去找他,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吴杰有些手足无措。他想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把她搂到怀里安慰她,却又不敢,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猛地抬起头来,擦了把眼泪,说:
“我知道他在做样子给我看呢。那个女孩子一看到我,眼睛里全是歉意和惊慌,分明是被拉来演戏的——我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说完又啜泣起来。
对于那个男孩子的反应,吴杰倒一点也不意外。虽然看着是个大人,说到底还是个没经过事的毛孩子,遇到事就慌了手脚,学鸵鸟把头扎在沙子里,还没学会担当呢。当然,这些和李静姝说了也没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她肚里的孩子。
“几个月了?你打算怎么办?”
“应该两个多月了……我寻思打掉,可是又不知道地方……我害怕……要我家里人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这可把吴杰难住了。虽然看着他无所不能,也不过是在校园里,出了校门,他就是两眼一麻黑的乡巴佬儿。可是不能这样对李静姝说,她找到他,肯定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他再回绝她,真把她逼上绝路了。
“没事,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回去,等我信儿!”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想来想去,想起冯建宇好像说过,曹丽娜的姨好像在什么医院的,医生还是护士就不知道了。思虑再三,当天晚饭后,把要和曹丽娜约会的冯建宇叫住,问他能不能找曹丽娜帮个忙。
“打胎?”冯建宇的眼睛瞪得牛大,差点喊起来。“你的?哇塞,看不出来啊!我说给你介绍女孩子你不同意呢,原来早已经暗度陈仓了。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真是蔫人出暴子啊!”
“别放屁!就说帮不帮忙吧?”吴杰看着他那夸张的样子,真有点后悔找他了,就他这个大嘴巴,明天还不嚷嚷得满世界都是啊?
“帮忙,帮忙!你的忙我能不帮嘛?哎呀,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个本事!”
“你小点声!对了,告诉曹丽娜,注意保密,不然真会出人命的!”
“知道!”冯建宇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她知——当然,要是你们俩自个儿瞎说,可别怪我们俩啊?”
要说,冯建宇他们两口子嘴算是严的,这事过去后,学校里真的没有关于这事的风言风语,但是,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最该保密的刘琴这里保不住了呢?
第二天,吴杰没有上课,带着李静姝辗转了好几辆车,来到了曹丽娜她姨在的那家医院。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细节他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李静姝进了手术室之后,他坐在走廊上等着。走廊上还有几个人,但天很阴,他几乎看不清那几个人的面目。当然,他也没勇气看,勾着头做在那里。隔着厚厚的铁门,李静姝尖厉的哭喊声还是清晰地传来。不远处的两个老太太议论着:
“看着还是孩子,遭这种罪,啧啧!”
“就是!现在的小孩子啊,造孽!”
“让爹妈知道了得多心疼……”
那两个人一边嘀咕,一边拿眼睛瞟他。虽然他问心无愧,可是还像这孽是他造下的一样,如芒刺背,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李静姝出来了,他忙迎上去,把事先准备好的棉拖鞋递上去。李静姝的脸白得吓人,像张纸一样浮在昏暗的空气中,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他要是不扶住她,她眼看就要倒下去了。回去的时候,他打了车。上车之后,她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一动不敢动。眼睛的余光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心疼极了,真想揪过那个臭小子狠揍一通!
冯建宇很讲究,当晚他和曹丽娜回到了宿舍,把他们租的房子让李静姝住了一晚。只是上完晚自习,在寝室里看到吴杰,趁着旁边没人,坏笑着问他:“哟,怎么回来了?没好好陪陪你的小妹妹?”气得吴杰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接下的一周,李静姝对寝室里的人说她生病了,成天在窝在床上,每天吴杰都借冯建宇他们的厨房做好饭,炖了鸡汤给她送去。她寝室的女孩子都以为他在追她,每当他出现的时候,便挤眉弄眼,或突然大笑起来。他别扭极了!可是,除了装作没看见,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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