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终南山人
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短篇小说《鸟语》是徐訏先生1950年代定居香港以后的作品。先生是1908年生人，按时间推算，此时他已四五十岁，人到中年，已经饱尝了人间的磨难和沧桑。用他自己的话说，
以后，我一直在都市里流落，我迷恋在酒绿灯红的交际社会中，我困顿于贫病无依的斗室里，我谈过庸俗的恋爱，我讲着盲目的是非，我从一个职业换另一个职业，我流浪各地，我结了婚，离了婚，养了孩子；我到了美洲欧洲与非洲，我一个人卖唱，卖文，卖我的衣履与劳力……！如今我流落在香港。
他把自己许多年来对人生和爱情的感悟与理解，融进了《鸟语》这篇小说，融进了唯美的大自然，融进了云芊这个神话般美好的女子。创作了这部带着凄美，带着悲悯，带着玄幻和禅意的作品，是“文坛鬼才”的奇幻之作。
徐訏先生这部小说构思奇特，以倒叙方式开篇，把十几年以前发生的故事平展展铺摊在平静的镜面上，娓娓道来。
小说中的人物设计突兀而又自然，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浪漫和唯美情怀，通过他在外祖母乡下的休养医病，通过修竹如林的后园，通过他与意象中的美丽女子云芊的美丽邂逅，以及他与云芊朦胧的、特别的、似是非是的爱情故事，阐释了先生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透过这纯净、唯美的爱情故事，你能读到先生对于炎凉世态的抨击，对于人世间复杂琐碎的不屑，对于大自然美好的倾情和对人间唯美爱情的向往。
“吃饭了，婆婆叫我来叫你。”
我马上看到池面一个人影，一个瘦削的圆脸，肩上垂着两条辫子，花布的上衣，袖子卷着；灰色的裤子，脚上没有着袜；我回头看到她白皙的裸露着的小腿，踏着玄色的布鞋，鞋面上已沾湿了露水，我不知怎么，竟用手抚按到她的鞋上，我说：“你的鞋子湿了。”
她吃了一惊，转身就跑了。
他与云芊的偶遇，这样的情景和动作设计，按照常人的思维，在现实中似乎是有些突兀的，这其实是作者唯美的、虚幻的想象。在睡梦和幻想中，才能“实现”现实中可望不可及的幻想。
还有，读到那个“玄色的布鞋”，我似乎有种玄妙和禅意的预感，这似乎一开始就为结局做了铺垫，尼姑的袈裟不是玄色的么？！
与其说云芊是作者爱情的对象，倒不如说云芊是作者自身的影子，云芊不愿与人交往，不谙世事，只愿简简单单地生活在鸟语的世界里，这个秉性，难道不是作者自身的写照吗？你看，作者从城里来到乡下，从能听见人声的前院，非要搬到后园里只能听到鸟鸣的废弃的轩子里独居，不怕鬼而怕人，多么契合云芊的脾性，体现了作者对现实的逃离，有言为证：
这件事情大概引起了邻居同许多人的奇怪，觉得我同他们不同，不喜欢大家一起，要一个人住到荒僻的角落来。
外婆和邻居对云芊的非议，通透世事的云芊嫂子不中听的话语，云芊对作者吃斑鸠的生气，母亲、姊姊和佣人与云芊的不睦等等，其实都体现了作者对人世间繁杂和琐碎的不屑，对现实世界的隐晦批判。
云芊是素食主义者，她不食肉，那是自律。但她不反对别人吃肉，她的家人哥哥嫂嫂吃肉她似乎也知道。唯独，他对作者吃斑鸠表现出了突然而又莫名的反感。何故？源自心中有他，心中有爱。因为这个让她内心喜爱的男人说过“自己的心是一只鸟”，与她是相通的。她喜爱的“心中有鸟的男人”怎么会吃鸟呢？这让她心中的信用瞬间坍塌。
我的心怔了一下，我马上发现了她对我是有奇怪的失望了，我知道是这个失望使她感到了不可忍受的痛苦。
这个情节的设计，正是凸显了云芊对于作者的暗中爱恋，不能不说是一个很精妙的情境设计。
其实在整篇故事中，云芊从未对作者表达过一个爱字，他对于作者的喜爱，都是通过她的眼神、表情和行动来体现的，这不得不让人叹服徐訏先生的文字功力。
她不响，只是含着笑望着我，始终保持她刚才对鸟儿愉快焕发的神情，她的眼睛竟有不可测度的玄妙，时时躲开我对她的注视，但时时透露洞察我心肺的光芒。她的嘴唇微颤着，不时用如珠的稚齿咬她的红唇，似乎有许多话想说而不是她所能表达的。
我们似乎更加接近，我们的心灵有一种说不出的交流，我无法叙述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愉快。
“不要问我吧！”她颤抖地说：“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懂的，我相信你，你说怎么就怎么好。”
爱的力量是伟大神奇的，在无形中疗愈了作者的疾病，以至于外祖母和亲友还以为功劳是他们的，殊不知这是云芊的神力。
说神力其实恰如其分，云芊本来就不是凡人，她是虚幻的存在，是作者对人性和爱情美好幻想的拟人化处理，因为作者说过：
以后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问她，只觉得她不是一个人间的凡人，而她独特的地方竟无法认识。
看篱外的芸芊已同许多鸟儿在咕咕哝哝，她的美丽的姿态，奇妙的神情，愉快的光彩，在阳光中竟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仙子。
这一瞬间我发现了显露在她美丽清秀的面容上的无法企及的心灵的洒脱与高贵。
而如今，在我感到自卑与惭愧的一刹那，我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毫无尘土与烟火气的灵魂。
佛家5天胜却人间5000天！仅仅到杭州宝觉庵5天时间，云芊就找到了自己最好最终的归宿，这不能不说是佛祖的安排，因为她本就姓佛。
最后，正是因为这种唯美的，诗意化的爱情和人生境界只能存乎于幻想之中，所以，作者给了云芊与自己朦胧美好爱情一个最好的结局安排，这个结局，让云芊永远处于超脱的，高贵的，一尘不染的，玄幻又充满禅意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美丽。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永驻作者和读者心灵深处，永远给人以遐想和向往。
假如我听蓬悟师的话，我在杭州做事，每星期来看看芸芊，这也许是幸福的生活，但是我不能，我有世俗未脱的欲望，我不愿自私，但我仍有自私的心理，我知道芸芊是超脱的，高贵的，她不是属于我的，她属于一个未染尘埃的世界，在那里，她才显露她的聪慧光彩与灿烂；在那里，她才真正有安详与愉快。
而作者又重回于尘世，在灯红酒绿，喧哗嘈杂的人世中打拼沉浮，继续凡人俗世生活。无奈呀，这就是人世间绝大多数人的日常人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芸芸众生，凡夫俗子有几人能看破红尘，遁世入佛，经得起佛祖的非凡考验呢？！
当然，在灯红酒绿之外，困苦潦倒之际，碌碌生计之时，常常回忆起清晨泛着露珠的竹林，叽叽喳喳的鸟语，远离人间污染的原生态自然世界，幻想着与娟好云芊的唯美爱情，不也会给平凡无聊的生活带来希望和乐趣么？！
倘若不是这样的结局安排，倘若作者把云芊带回了尘世，带回了婚姻，那么不谙世事只通鸟语的云芊一定不会再像云儿一样芊芊美丽，柴米油盐酱醋茶定会打碎作者对于自然世界和唯美爱情的美好幻想和憧憬，就像石头投进水中搅破了水中之月，就像石头砸碎了镜子毁了镜中之花，一切不再美好。
可望而不可及。不可触摸，才是永恒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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