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清大叔

我从东京考到地方大学的第四年春天，交往两年的女友提出了分手。

她在樱花树下赏了我一巴掌，说了声“再见”后转身就走。旁人根本不看我们，毕业前夕，情侣间这样的事情，怕是多到令人厌烦了吧。

其实，当年努力一点的话，考上东大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年少谁没个轻狂时候，好好学习在当时看来是件蠢事，本来父母还热心地劝我复读，见我态度强硬便不再言语，勉强报考了地方大学，将来总算能有个出路。

来到地方大学，我想凭借自己的东京出身，怎么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谁知起先还有用，认识了一些所谓哥们，时间一长，见我没啥家财，性格也有些难缠就有些疏远我了，眼下也就只有中井一人还算长久。

我和晴美是联谊认识的，她倒是个性格温顺的孩子，之后学校里见过几次，我们就在一起了。本来两人好的时候我也没有太珍惜，但是突然被分手，心里多少有点难过，加之最近找工作一直都不顺利，还想着能从女友那里得到些许安慰，就这点可能也没有了。

我憋着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没想到这正是灾难的开始。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了，借着走道微弱的灯光，我打开信箱里的来信，果然，又是面试不合格的通知书。可恶！难道今天就没有好一点的消息吗。

我把信随手一扔，突然惊恐地喊出声来，屋里有人。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光亮，那人盘腿坐在不远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还旁若无人地吃着我的薯片，嘴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像只仓鼠一样，他背对着我，故而看不见他的五官，看身形像是猥琐的大叔模样。

“你是谁呀？在我家干什么！”

他跟没听见似的，根本不为所动。

“喂，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还是一片沉寂，见威胁对他不管用，我打电话通知了小区的巡警，不一会，一个身着制服高瘦的中年男人赶了过来。

“人在哪里，闯入者在哪里？”他打开手电筒故作镇定地大声喊道，好像在给自己壮胆，这人看上去有点不靠谱啊。说话的时候，我看见房里的男人悄悄地把薯片袋子放到了桌子上。

巡警先生像看不见一样，在我的房间乱翻一气，带着生气地口吻说道，“年青人，不要骗我，哪有什么非法闯入者，不是就你一个人嘛。”

“咦。你看不见吗，就在这里啊”我把他拉回客厅，“就是这个穿黑衣服的大叔啊，就在这里”我焦急地指给他看，怀疑是不是这位先生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巡警先生起先是趴在地上瞧了好久，然后用狐疑地眼神盯着我，我只好用更加真诚的目光回应他。几秒后，他猛地站起身来，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立马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多有得罪，还请原谅”这一连串的行动弄的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紧接着，巡警先生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伙子，我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被今清大叔缠上的人啊，还以为只是传说哩，你要交好运啦。总之，多保重吧。”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就不回头的走掉了。

还交好运，我看是今天倒霉到家了才对吧！“你不要再吃我的薯片了，好吗？”大叔停顿了一秒，又滋啦滋啦吃个不停。

“今清大叔”，刚才巡警好像这么说来着，究竟是个什么鬼呀！

第二天午餐的时候，我跟中井讲了昨天的遭遇，没想到这家伙的反应超级厉害。

“咦，你居然不知道今清大叔”中井拽着我的衣服，上下打量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实生活中撞见今清大叔的人。”

“昨天那个巡警也这么说来着。”

“不过，你不是这里的人，难怪不知道，”中井稍微冷静了一点“今清大叔可以说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反正我是没见过啦”

“据说，今清大叔专门会找独自生活的人哦，会带给他们幸福”

“不会吧，那个人完全就是一副猥琐大叔的模样！”我实在不能把昨天那个人和什么神明之类的联系到一起。

“我是没见过啦，总之，听说，会交好运就是了”

“那我倒也乐意至极”

“不过”

“不过什么”

“跟今清大叔在一起生活，有几项规则必须遵守，如果不小心打破这些规矩，会引发想象不到的后果哟”

“什么规则”

“首先，你不能赶他走，第二你不能伤害他，第三条，你不能在他面前提搬家二字，第四条不能跟他道歉。”中井的神色异常凝重。

“如果不小心违背了，会怎么样？”

“会。。。。。。”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昨天刚跟我分手的晴美，正说说笑笑和朋友们往这边走，我俩眼神短暂交汇，她立马把视线移开了。像是压根儿没看到我似的。女人，真无情啊，说翻脸就翻脸，一点也不念旧情，我也不想留下徒增伤感了，于是找个借口和中井告别，先走掉了。

站在出租屋门前的时候我才想到，中井好像说过绝对不能违背规定，后果是什么来着。算了，搞不好这一切是我的幻觉，说不定昨晚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今清大叔，我深呼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现实是残酷的，依旧是昨天的位置，黑暗中那个男人，不，今清大叔就坐在那里，两眼虚空的盯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机。

果然昨晚发生的并不是一场梦。既然大家都说遇到今清大叔会变得幸福，不如我就索性试一试吧。

“你就是今清大叔吗？”我试着和他对话。对方根本毫无反应。

“想看电视吗？我帮你打开。”我把电视打开，他好像是眨了一下眼睛。

“你喜欢吃薯片，对吧，我给你打开”这次他终于有了动静，咔滋咔滋的吃起来，从“吃”这个动作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享受的感觉，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虽然眼前今清大叔看上去很不可靠，我还是决定争取一下。

“你能带给我幸福吗？让我交好运吧，拜托你了”我双手合十，真诚的作揖。突然电话响了，是之前面试的川菱商事。我瞧了一眼今清大叔。不会是好运来了吧。我心里窃喜。

“您好，我是高田”

“高田先生，很抱歉地通知你，经公司研究决定，您并不适合我们公司，面试结果是不予通过。”

“我知道了”一气之下，我狠狠地把电话扔到地上。

“这就是你带来的好运气吗？你就这点能耐吗？我看你根本就是灾星”我一边揪起他的衣服，一边把他往门口拽，“搞不好，你是和中井那个家伙串通一气来整我的吧，你赶快给我走人。”我不客气的把他推出门外。

“什么今清大叔，根本就是骗人的，这下终于清静了。”我关上门，被之后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没想到，今清大叔居然增加了，在我房里，此刻，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今清大叔在玩奥赛罗。

天呐，谁来救救我。

“我都给你说了，不要把他赶出去了嘛”电话里，中井的声音说不上来是同情还是有几分得意。

“我哪知道数量会增加啊，你又不说清楚”我很生气，一部分原因是中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惊讶于自己居然会这么快就把第一条规矩给打破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只要不破坏规矩就行了，对吧”挂了电话，我找出一张纸，在纸上大大地写下四项规定，贴在墙壁上时刻提醒自己。

有关今清大叔的四项规定

第一项：不能赶他走

第二项：不能伤害他

第三项：不能提搬家

第四项：不能说抱歉

我心想这下子总没问题了吧，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过天真。一个人待着实在无事可做，我便在一旁围观两位今清大叔玩奥赛罗，左边执白子的那位多少有点举棋不定的样子，明明放到左边三格就可以对角线吃子了嘛，我在一旁干着急，又过了十几秒，见他还是迟迟没有动静，我小声说，“下这里，这里”他听了我的话，自然一连翻了好几个白色的棋子，我偷偷看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好无趣的人啊，我心想，算了还是先去洗澡吧。洗到一半，似乎外面的吵闹声更大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别是又增加了吧。我赶忙把身上擦干，随即冲了出去。人有时候具有超凡的第六感，尤其是预知危险的事情，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吧。

我把门打开的瞬间，好家伙，客厅变得更热闹了，之前的棋盘散落在一边，桌子摆放的乱七八糟，分裂成四个的今清大叔正煞有其事的打麻将。我到底做了什么呀？这一回忆我才想起，刚才我帮助了左边的那位，该不是惹右边的不高兴了吧。“我伤害你了吗”自然没有人回答。我竟然这么快的触犯了第二条守则。

真是受够了，我简直是给自己请了祖宗回来，还是四个！超能力什么的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他们四个像是在打麻将又不像在打麻将，只是机械地用双手把桌上的麻将推来推去罢了，发出哗啦哗啦，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够了，够了，难道你们不会打麻将吗？”又是迷之沉默了一秒钟，接着比之前更大的洗牌声充斥着房间。我想糟了，千万不要再刺激他们了才好，于是不再多言，关上自己房门，裹上厚厚的被子，可惜，对付这糟心的声音根本没用。

事情就是这么讽刺，就在我压根儿不指望今清大叔能给我带来所谓幸福一说的时候，他竟真的带来了幸福，至少把晴美送到我的身边。那已经是星期日傍晚的事情了。

我在家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晴美尴尬的说着“好久不见”，我邀请她进来，直到晴美坐下，两位今清大叔都紧紧跟在她的身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我。

“果然，除了我谁都看不见啊”我喃喃自语到。

“你在说什么？”晴美问道。

“唉，没有说什么，你怎么会过来？”我感到很意外。

“高田君，最近找工作不太顺利吧”她似乎有点拘谨，这是她第一次来我的住处，她低着头似乎是有紧张，还有点害羞，手指不时地缠绕着头发。两旁的今清大叔也转过头盯着她。

“嗯，是不太顺利”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高田君，没想到你还带着那个呀？”

“哦，因为。。。我。。。很喜欢”这只银手镯我和晴美各有一个，那是第一次约会时，我送给她的礼物，跟她分手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丢掉，但是被今清大叔一打扰，就忘了，再说戴久了早已成为习惯。

“对不起，我早就该来向你道歉了，那天动手打了你”

“该道歉的应该是我，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这是晴美回心转意了吗。

“不不，再也找不到像高田君这么好的人了，那个，我们和好，好不好？”晴美的样子不像撒谎。难道这些家伙真是福神不成？他们还给我鼓掌起来，好像也挺高兴的样子。

就在我觉得态势正好，起身准备亲吻晴美的时候，在她旁边的今清大叔突然冲过来，那张丑陋的大脸挡在中间。吓得我退了回去跌坐在一边，晴美赶快过来扶我。

“我有点不舒服”那张大脸的主人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但带给我的惊悚感觉却没有消失。

“等你找到工作，我们一起住吧？两个人的话房租也能便宜点。”晴美期待的看着我。

“这很好呀”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里地方太小了，我们搬到别的地方去吧？”

“好呀，我们搬到别的。。。”在我脱口而出的瞬间，四位今清大叔齐刷刷的往我这边看。坏了。我突然想起第三条规则，不能当着今清大叔的面提搬家。

“晴美，这事儿我们之后再说吧，今天你就先回去，我再打电话给你，对不起”我把一眼愕然的晴美支了出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关上门，回头看时，大叔们又在“玩麻将”了，谢天谢地，数量没有增加，刚才的话没有听到吧。实在是太好了。

好消息接踵而至，第二天早上，川菱商事通知我获得了二次面试的机会，我穿好西装，准备这次一举成功。面试的地点在十九层，我的号码是199号，不断有面试者进进出出，我坐在等候席上，手心一个劲冒汗。

“199号”

“是我”我向工作人员示意的办公室走进去，主考官有三名男性，大约都是主管级别的人物吧。

“请坐吧”我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坐在面试席。

“先做下自我介绍”

“我是北前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我叫高田和夫。我学的是。。。”话说到一半，我就吓得跌坐在地上，主考官的两侧，分别坐着两位今清大叔，很明显，家里的那四个人，跟着我一起出来了，为什么，果然是昨天说要搬家的话被听到了吗。

起初，他们只是坐在面试官的旁边，不住的点头，很快，就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本能地蹲在地上，抱着头。

“你，没事吧”旁人什么都看不见，自然无法理解我的恐惧。

“对，对不起，我去下卫生间”眼下，我必须要保持清醒，我用水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拍，希望刚发生一切都是幻觉。突然，最里面的厕所门被打开，今清大叔就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继而，所有的门都被打开，我没看过，八扇门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今清大叔。这下糟了，数量又多了，我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危机感，于是本能的向外跑，可是不管我跑到哪里，只有数不清的今清大叔，我已经无法分辨他们到底分裂了多少次，这下我一定完蛋了。

“你们饶了我吧”我那时能做的事只有奔跑而已，我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层楼梯，我的脑子几乎停止运转，只是身体还在奋力挣扎，不知何时，没有任何人存在的大厅，全部都是今清大叔，楼梯上，新增加的还在不断向我靠近，终于把我层层包围住，没有移动的空间。

我想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我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如果可以，我希望通知死讯的不是这群猥琐的大叔，谁能告诉我，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底怎么办才好。他们不断向我逼近，手还在不断画圈，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求你们了，我再也不赶你们了”好像有一点用，他们一时间停了下来。

“我再也不说不该说的话了，我给你们道歉了，请原谅我吧”我跪在地上，向他们磕头，那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触犯了第四条规定，“不能向今清大叔道歉”，可是除了求饶，我根本想不到别的词汇。

我完了，我要死了，在我面前的今清大叔，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这笑声越来越大，其他人个跟着笑起来，黄色的金牙分外耀眼，我预感到自己中计了。所有的手一齐像我伸来。

“不要啊”我大喊一声，随即失去了知觉。

连续几天，晴美给高田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转到留守，她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去出租屋看了，高田人不再，门口的报箱被塞了一堆广告杂志，她只好悻悻的离开，走回自己的公寓已经脚已经很酸了，她开门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直到看到卧室的电视开着，一个穿着黑袍子的猥琐大叔，坐在一旁呆呆的盯着满是雪花点的屏幕。

“警察局吗？我屋子里来了变态，请快来帮我。”挂了电话，晴美跑出房间，顺便反锁房门，一个人焦急地站在屋外，等着警察赶快过来。她没有看见，那个穿着黑袍子的男人居然带着跟她一模一样的银色手镯。

“中井学长，你不要吓我好吗”

“所以说，只要遵守四条规则就好了嘛，否则”中井眉头微微一动，故作神秘的样子

“否则怎么样”

“嘿嘿，你会变成下一位今清大叔哟”

“不要，我才不要变成那个猥琐大叔呢”，新来的学妹挣脱了中井的手，一路小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