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区楼下,一辆面包车,后门敞开,里面满满当当放着一叠叠,一摞摞绸缎质地,颜色诡异的衣服,一对中年男女——似乎是夫妻——正与一对居住于一层的七十岁左右的老年夫妻正在讨论什么。后者笔者认识,经过时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老两口未直接回答,而是报以略带点暧昧的微笑。再一打量,明白了,双方正在买卖寿衣。在中年夫妻的怂恿下,老先生甚至穿起来试了一下。
按老夫妻的年龄,那寿衣应该是给自己预先张罗“后事”了,怪不得那笑容怪怪的。
哈,小区里卖什么的都来过,收头发收旧手机换菜刀的,卖香油的,卖松花蛋的,等等等等,而卖终身行头,还是第一次见到。
寿衣一般不用扣子,传统的扣瓣也不用,而用系带子的方式,要的就是“带子”二字,意味着有后即有儿子,这也是寿衣的一个很关键的特征。古人真是有意思,语言文字这东西其意思传达是随着环境以及对象的变化而变化的,就不怕理解成“带子入土”?
那位敢试寿衣的老先生也真有点雅量,想想都起鸡皮疙瘩。说“寿衣”是一种雅称,说难听点,就是给死人穿的衣服,你说这衣服有几个人敢试?
“寿衣”还有个别称,叫“老衣”,“老”即“死”的委婉表示。问题是,一再委婉,其中的委婉和隐晦作用就渐渐失去而变得没遮拦了,结果呢是,“老”也被罩上了一种死亡气息,仿佛一个打入敌后的间谍,久而久之被敌人给同化了,这一下,情报没得来,反倒被敌摧毁了自家的情报系统。
类似的情形还有“寿”,本取遐龄之意,很吉祥,结果一再被变幻写法出现在棺材的装饰样式里,出现在寿衣图案里,出现各式各样与丧葬相关的物件上。结果呢,“寿”也变得仿佛无常鬼一样狰狞起来,平素见之如同骷髅而躲之不及。山西祁县乔家大院,大门正对有一座气势不凡的砖雕百“寿”影壁,笔者打量时,忽然就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读法:这不是意味着要死一百回么,且死法各异。笔者曾在山西晋中太谷呆了数年,晋南晋中按说不算太远,但习俗殊异,晋南人上是直接画棺材,画棺材画炕围子甚至可以成为一种职业,而晋中是另一道风景,弄个装饰繁缛花哨的棺罩,共用,棺材呢当然就用不着那么细致了。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种以“团寿”为主的棺罩时,还以为是某人家过寿时的一顶大轿呢,结果呢却是死葬事。
人死时就穿一身平常的衣裳,不好么?笔者将来,如果觉得时日不多了,一定叮嘱儿孙:千万别弄那些瞅着斗晦气的寿衣,老夫极其厌憎,往常的干净衣服,最好。死后的一切仪式,皆可免去,前一分钟咽气,后一分钟火化,最是利索,骨灰之类连骨灰盒也不用,直接直接找一棵歪脖树,于树下埋掉,拉倒。歪脖树嘛意思?没啥,好记。
十多岁时祖父去世,封棺前很好奇地往棺材棺材瓤子里看了一眼,大惊,原来,除了祖父生前习惯的那顶瓜皮帽之外,居然是一身的长袍马褂,颜色也是那么吊诡,给人一种阴森森——说白了就是阴曹地府——的感觉。祖父的面孔呢除了煞白一些,倒没有大的变化。从此,那一身怪异的寿衣给当时尚幼小笔者强烈的视觉冲击,说白了就是害怕,乃至于后来好多年一而再再而三在梦中惊醒,梦中所幻化出的细节无不与那身怪异的寿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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