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

“蛟，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苟水中即蛟。（《说文解字》）“

“蛟似蛇，四足龙属，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山海经·南山经》）”

一

你可曾听闻蛟为何物？

世人皆说蛟为恶兽，凶兽，说其“藏于溪潭石穴下，若见岸边或溪谷之行人，即以口中之腥涎绕之，使人坠水，即于腋下吮其血，直至血尽方止。“

世人亦说蛟为龙属，藏于湖泊江河之中，隐匿其形，等待时机成熟，便顺江河东去，入海历雷劫，成，便化龙；败，则为枯骨。

坊间传说，总是将人们喜欢听的讲出来，不外乎奇志怪谈，至于事实？谁真的愿意去一探真假呢？

就像二十年前我听到的那个故事。

二

那年冬末春将至，我与书童泛舟游于湖上，天气微寒，便在舟中架起暖炉，烫一壶烧酒，看桥上人来人往，众生百态皆落入眼中，人生之惬意之事不过如此。

忽见一男子，一袭白衣立于湖岸，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此人就站在那里，却又似不在此世间，其相貌与气质之出尘，竟是我平生仅见。但不知为何，男子眉宇间透露着忧愁，似在思考，又似在犹豫，不知所为何事。

我平日喜谈笑，好交友，遂起与之交谈之意，即刻让书童邀其上船，想必今日是遇到了有故事的奇人，不妨就听听他的故事又和市井杂谈有什么不同？

男子登船，进了乌篷，轻轻坐下，平静开口，问话却如春雷炸响：

“你可知这世上有仙？”

“我......不知。”

“你可知传说真假？”

“不知。”

他笑了。

”可有酒？”

“有。”

“赠我一口，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三

世间万物皆有灵，一株草，一颗石皆可修炼化形。世间万物最接近仙的生物便是人，但人吃五谷杂粮，且内心杂乱不堪，被尘世污染，因而成就大道的几率竟不及一心求道的其他生灵。故，非人类生灵在修炼有成后皆喜化为人形，如此便更易于追求天道。但蛇为例外，蛇不需人身，便可修成正果，万物中除去人类最易修炼的便是蛇，成蛟，继而便可走蛟，化龙，终成那强大的应龙，翱翔九天，乘风布雨。

两千年前，在此湖底，便有白蛇化蛟。

历经无数年头，蜕去无数蛇皮，成就蛟龙身，再需修炼一番，修成对抗天劫的凭恃，便可顺水东去，历劫化龙，成真龙身，体会那天上地下无拘束的乐趣。

自此蛇开了灵智，便再未对人类造下杀孽，从未叨扰岸边村庄，同人类相安无事，且时常护佑周边村民，积下福德，故而此蛇大道坦途，成蛟后只需继续修炼千年，便可顺流而下，去追求那无上大道了。

此蛟道心坚固，自知过去并未做过那生啖人肉痛饮其血之事，所以才会一路至此，而未来求道之路，更不可造下孽债，需知，那孽债都会在海上化作一道道天雷降于己身，他不愿，也不敢尝试那般苦果。

逝者如斯夫，转眼十年、百年、三百年、五百年，湖边村落逐渐演变为镇，再扩为城，不知是谁，首先传出这湖中有神，自此，人类便始终相信，这湖中定是存在着一位心系天下的神灵，在竭力保护着湖和湖边的人们。

闲时，蛟便会倾听人类的话语，偶尔听人类绘声绘色的讲起那神灵，便会自嘲的笑。

这湖中，除却自己，便只剩下灵智未开，尚不知修炼为何物的鱼类了，或可说，自己是与寂寞为伴，与孤独结盟，哪来的其他仙人？

他们口中的神灵，亦是他们惧怕的，会带来滔天洪水的恶蛟。

真正的仙人，何来闲暇关注这条并未成道，亦未作恶的蛟？

但事与愿违，蛟错了。

四

这日，蛟内心不安，无法入定，极目远眺，竟恍然间望见一道金光飞来。

“那...是仙吧”蛟打量着金光“是来此点化我的吗？”

光果然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却忽明忽暗，待到近了，蛟发现，那光竟是源自一条应龙。

可...那是一条濒死的应龙。

带着不安，蛟救下应龙，带至湖底。看着自己心中无比强大的存在，蛟畏惧了，他不理解为何这应龙强大如斯却负了这般重伤，若成为无上存在亦会如此，自己的修行又有何意义？

片刻后，蛟听闻湖上传进一道惊疑的问话。

“咦？此处竟有白蛟修炼至此境界？竟未做恶事，反而积累无数德业？如此看来便不需要那条孽龙了，你，低劣种族的修炼者，速速出湖觐见本仙。”

蛟出湖，得见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反感，继而又听那仙人说道：“那应龙违反天条，按律当诛，交出那应龙，本仙饶你不死，且送你一场造化。”

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问那应龙究竟犯了何种律法，竟然被折磨至此？

仙大笑，带着无尽的轻蔑和嘲笑“何种律法？仙王修炼偶遇瓶颈，须以应龙之血肉冲击，这孽龙竟敢不从？但眼下本仙遇到你这条无孽障的蛟了，他，也就无所谓了，待你化龙，你的血肉便是仙王的最佳补品，一千年，本仙等得起。”

蛟带着应龙尸体逃走了。

仙人并未理会蛟的阻拦，还是处死了应龙。蛟害怕了，他不敢反抗，只能看着仙人作恶，他太无力了，毕竟他在仙的眼中，不过是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泥鳅罢了。他亦不敢停留在那湖中，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在睡梦中被人活剥生吞。

五

蛟将应龙的尸体沉入河水，自那之后，便开始了四处隐匿的修炼生涯，一千多年，蛟在无数次被发现，追捕，再次躲避中积攒着修为。他以为自那日之后，仙在自己化龙之前不会再来寻自己了，但他错了，仙好似将他当成玩物，每次寻到，便将他击成重伤，竟还美其名曰助其修炼，实则是在逼迫着蛟前去化龙，蛟又怎敢？他明白，自己的天劫一定异常简单，但，得道之日，必是自己成为补品之时。

时至今日，蛟已躲藏一千余年，他积攒下的修为足够化龙，且功成后必定强过普通龙属。蛟从未忘记应龙死前看向自己的目光，那般绝望，却又无助。一千余年，蛟逐渐明白，掌握着世间一切命运的仙，不过是一群倚靠力量行凶的匪徒，从未被反抗过的仙，或许也需要尝尝被推翻的滋味了。

故此，蛟回到自己出生且修炼过无数年的湖，再看一眼这故地风景，便要去化龙，去逆那高傲自大的仙了。

六

正听得入神，忽而听闻传来空酒壶被敲响之声，回过神来，却发现男子正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这故事，怎样？”

“还未讲完。”

“哦？”

“故...蛟是否功成？”

“还未动身。”

“可...明知不可，为何定要去做？”

男子又笑了。

“不知阁下内心是否存有明知不可为却偏偏妄图成就之事？”

“有。”

“这便对了，在这世间明知不可为之事太多，可若因畏惧而不去做，这般活着，即便修为再高，寿命再长，又能如何？”

“可...若败，便是身陨形灭。”

“但可无悔。”

“不知是否有幸再见？”

“二十年后，若再见，便是蛟功成之日。”

“若成了？”

“那便教这世间灵性之物皆可将命运握在手中。”

“若不成？”

“仙依旧看着，主宰着，一念生则万物生，一念灭则万籁俱寂。”

七

二十年，我再未听过如那般的故事，也再未遇见那般奇人。再回那湖，泛舟而游，这湖周边变化颇大，竟已似不识。鬼使神差地，又命童子将船划向当年偶遇那男子之地，奇迹般的，那处变化不大，却再未见到那男子。

“竟期盼故事成真”我自嘲的笑了笑“我不亦是考了二十年功名未中榜的穷酸秀才，哪有什么逆天改命。”

船近了，忽见岸边一抹白色，急命童子靠岸。

原是一条奄奄一息的白蛇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