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楼下对面，有六个不算脏，但是总被塞的很满的高大垃圾桶，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有街道的环卫对它们进行清理。
有一天清晨，我发现在清理那六个垃圾桶的，不是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而是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阿姨和大叔。
过了几天，那位阿姨不知道突然去哪里了，只剩下一位大叔。
一次周末，我起得很早，将屋子彻底收拾了一遍，清空了冰箱里三瓶已经过期的牛奶，以及一些变质的水果。
当我拎着一大袋垃圾向垃圾桶走去时，突然从我身后出现一个小女孩，个子还不及我的腰高，扎着羊角辫，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穿着印有小猪佩奇图案的粉色衣服。
小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是在和小伙伴玩捉迷藏的游戏，只是跑到了我身边暂时躲避一下，却没想到她伸手就抢我手上拎着的垃圾。
她的个子虽然小，但是力气很大，我一只手差点抢不过她。
当时不知所以然的我试着呵斥她，甚至想要伸手去打她的小手，但是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我让她把那袋垃圾抢走了。
抢垃圾这种荒谬事情，从来只能在段子手口中说出，不想却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当时，我看着那个小女孩抢走垃圾后，还因为自己成为了段子中的人物而觉得好笑，随即才发觉情况不妥。
她抢走我的垃圾干嘛？那袋垃圾里面还有三瓶过期牛奶，几个已经变质的水果，她不会误食吧？
好在，那个小女孩没有走远，拿着那袋垃圾在距离垃圾桶不远处就停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我那袋垃圾份量很重吧，她当时竟然有些兴奋和期待，仿佛是在打开生日礼盒般。
“姐姐，有什么好玩的吗？”这时，走来一个小男孩，是小女孩的弟弟，问她垃圾垃圾袋里有什么。
到了这一刻，我终于忍不住了，真的怕他们两个会把那三瓶牛奶和变质的水果平分吃掉。
我几步迈过去把垃圾袋抢过来，死死地打上几个结，然后哐地一声丢进垃圾桶里。
我以为丢进垃圾桶里的东西，就是没有人会要的脏东西，是人人避而远之的污秽之物，却没想到那两姐弟当时就急了。
“大哥哥，你干嘛抢我们的东西？”小男孩当时挥着两个小拳头，居然想要跑过来打我，我说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你姐姐在路边抢我的，我不过是要了回来。
小女孩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来到我丢垃圾的那个垃圾桶，想要把那袋垃圾拿上来。
然而，垃圾桶比她还要高，她踮起小脚也够不着，更何况垃圾桶当时不是满的，还有一定的深度，于是小女孩就向前方不远处喊了一声：“爷爷。”
我循声望去，那里有一位大叔，他站在一辆卖包子的小推车前，正在大口地吃着一个包子，腮帮子都塞满了，圆圆地鼓起来。
当时我就觉得这位大叔有些面熟，他不是别人，正是每天取代了街道环卫，在这里清理垃圾桶的那位。
大叔听到小女孩叫他，然后看了看我，把手中剩下的一半包子塞进嘴里，就走了过来。
“什么事？”大叔问那个小女孩，挡在我和小女孩之间，警惕地打量着我。
小女孩扯了扯那个大叔的裤子，也不说话，只是一指那个垃圾桶。
大叔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把垃圾桶里躺着的那袋垃圾拿出来，小女孩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看也没看我一眼，跑到一边和她弟弟一起打开袋子。
当时我很惊讶，问那位大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说话，只是给我一个眼神，两手叉着腰站在小女孩身后看着。
小女孩打开垃圾袋，看到了那三瓶牛奶，很开心地笑着，然后拿出来交给她弟弟抱在怀里，那三个变质的水果则被她嫌弃地扔在一旁。
“爷爷，这牛奶可以喝吗？”最后，小女孩从她弟弟的怀里拿过来那三瓶牛奶，问大叔道。
没等大叔回答，我就抢先说：“那三瓶牛奶已经过期了，不能喝，会拉肚子的。”
这时，大叔说话了，他说：“喝不死人的，拉肚子又哪有想的那么容易。”
喝不死人的，这五个字从他的口中很轻易地被说出来，我却不能轻易承受。
我把那三瓶牛奶抢过来，然后捡起地上那被翻得满地狼藉的垃圾袋，走到很远的地方一并扔掉，回来的时候，那两姐弟和那位大叔都已经不在。
第二天早上，我刚到楼下，就看到了那两姐弟。
小女孩不仅会抢我的垃圾，还抢其他人的垃圾，只是每次她都被大人们很粗鲁地推开。推开她的那些人，嘴里说什么我没听清，但看嘴型应该不会是好听的言语，有些性子急的，还会狠狠地瞪她一眼。
之后的每天我都起的很早，一下楼就能看到那个小女孩和她弟弟，要么是在打开垃圾袋，要么就是在路边看着谁来扔垃圾，要是分量重的，就可能像我那次一样，直接上去抢过来找地方打开。
周围来倒垃圾的人，基本上都认为这两姐弟脑子有病，有的人直接就在倒了垃圾后说：“这两姐弟真是一对奇葩，估计他们的爸妈也是差不多的人。”
小女孩还太小，不懂奇葩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那些人说她，她也只是笑，小男孩则呆呆地看着那些人，这样就更容易被误会是脑子有病。
而大叔每天都很细心地清理那六个垃圾桶，挑出值钱的东西用一个大的编织袋打包带走，有时候在翻垃圾桶的时候，还会顺手丢一两袋给小女孩，每次她都很兴奋地接过来。
我愕然，这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爷爷，怎能让两个小孩每天和肮脏的垃圾作伴。
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不论是周一至周五，还是周末的早上，我都能看到两姐弟在这里捡垃圾，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他们没有像其他的小孩那样去上幼儿园，以他们现在的年纪来说，是不应该的。
终于在一天早上，我忍不住问那个小女孩：“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说，她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每天都很忙，没有空余的时间管他们，就让她和弟弟跟爷爷一起住，等有空了再来看他们。
我又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捡垃圾，不脏吗，不怕生病吗？
她说不会生病的，有时候还能在垃圾袋里捡到好玩的小东西，反正又不用花钱。
我一阵恍然，现在的小孩都是人手一台智能手机当玩具，而他们姐弟两个却连一个玩具都没有，要靠捡垃圾来发现别人不要的小东西。
然后，我问她是不是没有去上幼儿园，她默默地点头，说幼儿园的学费太贵了，只去上过一年，家里没钱让她继续去了，可能以后会让弟弟去。
我还想问她些什么，她爷爷拖着编织袋出现了，看我的眼神很不友好，不让小女孩和我走的太近，我只好离去。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女孩的母亲来了，领着两姐弟在一家奶茶店里喝奶茶。
当时我在外面可以看到，小女孩和她妈妈在一起笑的很开心，一直在不停地和她妈妈说话，面前的奶茶都没有怎么喝，而她弟弟则只顾着喝奶茶。
我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进奶茶店和他们坐在一桌。我问小女孩的妈妈知不知道她女儿捡垃圾的事情，她一脸惊愕，显然是不知道的，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
她询问小女孩是不是真的，小女孩很天真，直接大方地承认了，还说自己在哪天捡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玩具，到现在都舍不得扔掉，然后说起那天我去扔垃圾时，不肯把那袋垃圾里的牛奶给他们姐弟的事情，我对此苦笑一下。
当时，小女孩的母亲脸色刷地就变得很难看，好像坠入冰窖一样苍白，两片嘴唇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我没有再说什么，让小女孩的母亲先冷静一下，然后默默地走出奶茶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这件事，但希望是应该的。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在楼上听到楼下有人在很激烈地争吵，是小女孩的母亲和爷爷。
小女孩的母亲带着哭腔问那位大叔：“你怎么忍心看他们两个在垃圾堆里翻滚？，他是你的亲孙女呀。”
那位大叔则骂她：“那你呢，那两个小东西不是你生的吗？你怎么好意思扔给我，你以为我就有心思管他们吗？”
两人在楼下吵了很久才平息，是因为周围的邻居觉得他们争吵的声音太大了，最后很不情愿地出面将他们拉开。
自始至终，小女孩和她弟弟都没能插上嘴，反而被他们的爷爷和妈妈吓的在一旁大哭起来。
我从楼上的窗户探出头看了一下情况，小女孩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坏掉一只小手的日漫角色手办，想必是她不久前捡的，今天在奶茶店跟她妈妈说过的好玩玩具，应该也包括这一个吧。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时候，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两姐弟在翻别人的垃圾袋。
听邻居说，是小女孩的父亲连夜赶来，凌晨三点多将两姐弟接走了，还把自己的老婆骂了一顿，说她不应该和老人顶嘴，然后又给在这段时间悉心照顾两个孩子的老父亲道了歉。
小女孩的母亲原本是要和他丈夫吵一架的，但是最终没能够发作起来，只是一个人在回去的车上默默地哭泣。
小女孩的爷爷还在清理那六个垃圾桶，非常认真地挑拣里面值钱的东西，那个编织袋已经塞满了旧纸箱，以及一些饮料瓶子。
他看到我站在路边看他，眼神忽然就变得冷冷的，对我说道：“看什么，昨晚看到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你开心了？”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因为他也不会想要听我说。
小女孩和她那个不懂事的弟弟，被她父亲接走会有怎样的生活，这个我不知道，但至少会生活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吧，还有愿意和他们一起玩的好朋友，以及好玩的玩具，不需要到街上去抢别人的垃圾。
有时候回到家打开冰箱，我还会记起，当时为了不让两姐弟翻到我扔的垃圾，拎着满满一袋坐车到几个公交站外才扔掉，现在终于不用那么麻烦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