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话想说,就写了信给你。
时间可真快啊,一年都过去了。
前两天实验室出去玩,我们一块烤了肉,做了紫砂壶,还吃了很多很多江苏菜。很久很久没吃红烧肉了,一吃就想起来了小时候你给我做的红烧肉炖笋,我现在这么爱吃竹笋,可能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口味吧!
这几年我越来越能接受吃肥肉了。想起来小时候我嘴真挑啊!在家吃饭,红烧肉的肥肉都挑给你吃。去幼儿园,只要午饭是米线,我绝对会因为米线里边香菜和肥肉的气味吐出来,后来反正家也就在幼儿园隔壁,就会让你或奶奶给我送吃的来。
要说人对小时候吃过的东西,脑子里那个味的记忆是真牢固。这么多年过去,我在澳洲一个人生活的那些日子,中午在茶水间打开乐扣饭盒,吃到嘴里时,不知怎的,脑子里总想起幼儿园里你送来的那只铁饭盒,一打开,里面装是蘑菇炒肉和水蒸气塌湿的白米饭。
陈女士觉得,“吃饭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于是她觉得我太吃嘴了,没啥出息。但我坚持认为“工作是为了更好地吃饭”,甚至还吃出了理论。
小时候姥姥常会给我炸“松肉”。说是肉,其实就是把面粉弄成浆糊放进油锅炸成油馍头,面糊里面有点盐和矾,小时候吃的特别香。后来长大了去什么农家乐,还是炸松肉,好多年不吃了,当我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还是能吃出不一样来。我想那时候的怎么就这么香,当年姥姥做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后来我就想,河南自古以来,不是洪水就是干旱,人口又多,百姓日子过的很苦。饥荒可能是全国最多的,所以河南的菜不像江浙沪那样精致,但豫菜很好地完成了一个历史使命,就是在解决群众温饱问题时,尽可能翻花样儿做的可口。至今河南的菜,还有很重的“简单低价把人喂饱”的痕迹:洛阳水席汤汤水水,驴肉汤、羊肉汤、牛肉汤、豆腐汤……各种汤多也是这个原因,它能带来很好的饱腹感。事实上北方菜和东部富庶地区不同,绝大多数的菜系,都是在满足一个目标:用常见的材料,使用各种技巧,最大程度解决人民群众的温饱,并让饭菜变得可口下咽。
我最近还看了两个做老醋红烧肉的视频,一个是北京饭店的老国宴大师做的家常版,一个是晋阳饭庄里的饭店版,看着那个视频,我能想象出那个味道来,应该是非常不错。
我记得似乎是《白夜行》里,讲人年幼的时候一定要真正尝过美食,长大了味蕾才会尝得出好坏。
突然就很骄傲,一个是你让北方出生的我吃着家常口味的南方菜长大,一个是陈女士带我从小就吃遍了酒楼饭局。我现在嘴巴依然灵,厨艺也还可以,饿不死啦,老爷子放心。
你还记得吗,我去游了水库回来那次,你和我讲你当年在上海游泳馆学游泳的二三事,并在凉席上手足并用,试图教我游泳小技巧。哈!我都去水库游泳了,你还担心我游泳不会换气,真是个老糊涂!
后来这两年我和奶奶视频,你听见我抱怨澳洲的冬天阴冷,非要老太太把你的绿色军大衣寄给我。老太太不愿意寄,说你的大棉袄过时又厚重,你就不吃饭,还骂她“坏良心”,嗨呀!真是个倔老头。
老爷子,最近这一年我在江苏,这边气候湿润,干干净净,鼻炎很少犯了,饮食也很习惯。感觉这边生活很适合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所以考虑要不要以后在这边定居,结婚生子。
你说你当时费劲巴力,偷户口本也要从上海去援建三线,还倔倔地,一待就是一辈子。现在我还要费劲巴力的想着要不要回到南方。
你看,我和你多像,总是做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事,又倔。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前年桃花正开的时候,奶奶想去平陆看花,没有车不方便,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拖了很久没去成。后来我用两个手机通着视频电话,一个放在床边镜头对着你,一个我拿上,这才开着车去了,回来路上老太太还请我吃上了她念叨念叨的酱骨火锅。现在我一看截图就想起来了,那会儿我一边开车一边看视频,过一会喊你一下,你声音洪亮地答应一句。当时无意中按出来的截图,我手机里还留着,今天也让我拿出来看了又看。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一边洗澡一边听《我的祖国》,就想起了小时候天还没亮,你背着塑料桶,带着我,翻山越岭下到黄河边去打泉水,回来的时候,上到岸边,正好日出。看青小麦被风吹起层层波浪,都是青草的香味。
洗着洗着,眼睛就酸。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可是连黄鹤楼也没给我剩下。前前后后,七零八碎的事,一想起来,真的很糟心。
其实我心里只觉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呢。
也好,仿佛只要我不回去,记忆的画面就像按下了暂停键。
只要我不回去,就仍然可以假装,那涛声依旧的,还是那个夏天正晌午后,黄搪瓷大碗的绿豆汤;那个干冷的冬天,饭菜上桌两分钟就凉的家常硬菜。鹅毛大雪天,昏黄的路灯下,上学路上,一个替我背着书包的,硬朗老头的背影。
我想象自己是一只风筝,虚空地把我的线,穿过记忆中的那扇门,牵在你的手心。
我想象着你拿着放大镜一字一句的“读”报纸,然后陪我打扑克,打完牌牵我手去大浴场洗澡,洗累了再要你背背我,把我送回家,路上我们还要把广告牌的每一个字念遍。
我想象着上小学时,水壶里装着你用色素,山梨酸钾,和白糖做的“橘子汁”,想象着从冰箱里端出一碗你用琼脂海藻酸钠自制的,梆硬的“果冻”。
我想象着你用粉笔在墙上写“正”字,记卖煤的人搬来了几块蜂窝煤。烧一个冬天的,让我总要咳上一会儿才能适应的蜂窝煤。
我想看你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你的名字,眉飞色舞地给我讲你上夜校学的文化课了。
我想听你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你总把华灯起车声响,唱成五更起车声响。我保证这次不笑你了。
我还想和你比赛爬楼梯,玩那个跑得慢的人要被打屁股的游戏。想看你故意放水等我的小把戏。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那么漫长的时光,长到我觉得一切都应该是永恒。
都是我,我忘记你年纪大了,这次的楼我爬的太快了,回头看也找不见你了。你在哪,我背你上来。
我才背了你几年,再让我背背你吧。
纸短情长,想说给你听,可惜做不到了。
老头儿,我很想你。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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