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刘俊科
【家属】
在连队，“家属”，不是词典上的那个意思，是特指军人的老婆的。比如女军人的爱人来队，有人说“家属来队”了，那绝对是调侃。这里面隐含着一层别的意思，好像军人的老婆就是军人的附属一样。也难怪，过去军官的老婆大多是农村的，她们眼看着男人成了军官，总是怕被休了，附属着也就附属着吧。所以，那时候，有些军官想甩了农村的老婆（或者准老婆），上级就要找他谈话，一般最后一句就是：你要么别当干部了，要么就要家属。
“家属”这个词就这样在连队里具有了特指的意义。谁的老婆来了，问一句：家属来了！都知道是谁来了，而绝不会想到是父母大人或者兄弟姐妹。但这样叫着，就有人形成了思维定势，不管是谁的老婆他都跟人家叫“家属”。有一次我们的队长给大家讲艰苦奋斗的故事。讲到一位中央领导的夫人在战争年代怎样的不容易，他就用了“家属”这个词，大家都笑了，他却一脸严肃地说，笑什么，这是真的。他就不知道老婆、妻子、爱人、夫人和“家属”虽是一码事，但用法却各有不同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家属”也都改“太太”了。
【点名】
连队点名时，大家都站着，呼叫谁谁答“到”（国民党兵答“有”，那不地道）。但是，连队“点名”的意思不是只呼一下兵的姓名，条令里写着：“连队通常每日点名……包括生活讲评、宣布次日工作……”这就是说，除了唱点名字以外，还要训话。但条令里规定，点名不得超过十五分钟。这就给训话的连首长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你想，一天的吃喝拉撒睡多少事可说，十五分钟要讲完也不容易的。比如，我们队长有一次点关于伙食的“名”。他说，最近有的同志说我们伙食不好，怎么不好？前天我们吃了鸡的脖子，今天又吃了猪的蹄子，还不行吗？因为是站着听训话，形式本身就严肃得不行，想笑的不敢笑，憋不住的就从鼻孔里出声。后来，我们见了别的队的兵就问，我们吃了鸡的脖子，你们吃了鸡的腿了吗？
点名出点笑话是难免的。因为在新兵连基本上是每天点名。连首长水平再高也难免出点错嘛。但点名总体说是庄严的。比如雷锋生前所在连，至今还保留着一个传统，在点名时，先点“雷锋”，而全连一起答“到”。
【流动哨】
有个通俗的词叫“站岗放哨”，其中“放哨”的意思是跟“站岗”相对应，就是“流动”（《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说“把放哨的弟兄们都叫回来，给三爷拜寿。”他那是把站岗的放哨的，都给弄回来了）。我们中队里的“流动哨”，就是两人或两人以上组成一个小组，在营区或者更大的目标范围内巡逻。我们中队站岗的有枪，流动哨是赤手空拳的。所以，新兵在夜里担任流动哨，大多都有些害怕。害怕了就唱歌壮胆，有的手里拿块石头，不时地喊一嗓子。后来队长说，你那叫“流动哨”吗？只怕你要被人家给“流动”了！还是我们班长聪明，他搞了两根一米多长的木棒，我们就像接力棒一样往下传，关键是手中有棒，心中不慌了。
其实，在营区里担任流动哨，一般碰不到什么危险的事，我担任过许多次流动哨，没碰到一回危险。可后来我成了单身干部，却碰到了一回“流动哨”。我们几个单身晚上加班饿了，大伙又拿不出吃的来，就让电影组的一个老兵去某连的菜地里拿棵白菜来煮。过了很长时间，那老兵才气喘嘘嘘地回来，一进门就破口大骂。原来，他让“流动哨”发现了，他在前面跑，人家在后面追，实在跑不动了，他站住大喝一声：都是一个团的，追什么追！那两个新兵果然就不追了，他才得以脱身。听他一说，我们哈哈大笑起来，说他是“张翼德大闹长坂桥”，“那黄口小子，怎闻霹雳之声”！
【紧急集合】
“新兵怕炮，老兵怕号”，这是就战场经验而谈的。和平年代，新兵只怕哨不怕号喽。因为新兵只听早晨的起床号和晚上的熄灯号，其实，就是早晚的号音掉个个儿，也没有几个能听出来的。而哨就不一样了，我们中队里规定：一长一短——起床和就寝；一长二短——小值日进饭堂；一长三短——战士不管（班长集合）……最怕的是“一长多短”——紧急集合。那个哨音的尾部是急促有力的单音阶，让你听着就肉蹦。本来队长基本满意我们紧急集合的速度了。但有一次看日本电视剧《姿三四郎》，本以为两集完了，大家就都去睡了，可值班员发现还有一集。请示队长，队长说“看”。好家伙，兵们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眨眼俱乐部里就坐满了。队长说：这就是紧急集合的标准。我们那时紧急集合要打背包、背挎包（还要左肩右斜），当然还要服装整齐。水兵服平时穿着挺浪漫的，可到了这时候就不可爱了，到大家站在一起后，你就不得不偷着乐，因为有人把披肩穿前面来了，像小孩子的口布一样忽闪忽闪的。待到操场跑上一圈，就有人不是背着背包，而是抱着背包了。
当然，这都是刚刚开始的时候，到后来，我们的速度也快了，经验也多了，有的都能预测到当夜要“行动”，但也有不准的时候，那就苦了那些合衣而眠的战友了。不过，我们队长说了，紧急集合主要是练作风。这话应验了。一次离我们不远的一家仓库失火，我们队紧急集合去救火，那速度之快不亚于当年看《姿三四郎》。火是灭了，可我们两个战友被送进了医院。后来，那家仓库给我们每人一个小本子，上面盖了公章，好像是个外贸仓库。
【出公差】
“出公差”不是坐火车乘飞机满世界跑，是干连队训练生活之外的事。像到炊事班帮厨、给首长家送煤等都属此例。那时候，轮到谁“出公差”，都当成很幸福的事，高兴得不得了。帮厨当然也算“美差”，因为可以多吃碗肉。你看有些人后来当了官，不吃炸鸡腿或者不吃煮大虾，那一准都是当年帮厨时吃顶了。但相比之下，兵们还是喜欢到营区以外的地方出公差，哪怕是拉煤拉粮都行。
每个新兵基本上都有着自己“出公差”的记忆。外边的风景独好，那个心旷神怡呀。但每到外边出公差，队长或者指导员都要叮嘱：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见了姑娘就挪不开眼珠子！大伙就笑，但笑完了在卡车上还是照看不误。不过，依我的体会，大伙还都是很君子的，我们老班长就说过：看一眼是君子，看两眼就是小人。所以，大伙一般都不会在卡车过去以后还回头看哪个姑娘的。这事后来被证实了。我当班长的时候，有一次带几个“公差”去拉煤之后，到外面的浴池去洗澡。大家站在卡车上说说笑笑就到了浴池。那卡车恰巧停在了浴池的一个窗下。就在卡车刹车的同时，只听那窗子里传出一片女人的尖叫声。大家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好像接到口令似的，刷，就蹲下了，那个迅速整齐呀，我猫着腰直敲驾驶室，让司机往前开了几十米，大家才跳下来。
这事回去以后我没敢汇报，不过班务会上，我还是表扬了大家。记得当时我引用了一句老话：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世上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重点人】
相对于“骨干”，有点像“问题青年”，就是“重点人”。有的是因为脾气性格，有的是因为有“前科”，像顶撞过领导，不请假外出什么的，都可以列入其中。凡是当指导员的，大多有个专门的小本子，就是记录这些人的情况的。因为凡是上级来听汇报，你都得谈“重点人”的情况，不谈，人家说你若明若暗，甚至说你一句：出了问题，谁负责？所以，无论你单位搞的怎么样，都得有“重点人”，但谁是“重点人”，本人是不知道的，部队有个词叫“内紧外松”，也常用到这儿。
我当指导员的时候，我们队有三个“重点人”，我就整天“内紧外松”地盯着他们，每个星期都找他们问寒问暖地谈心，时间长了，我们的感情自然就深了，这引起了别的兵的忌妒。有一天，团里政治处主任找我，说听到一些反映，说你对战士有亲有疏呀。我说没有哇。人家就说出了三个名字问我，当时我真有些哭笑不得。
后来看到一篇文章，讲国民党隐藏下来一个特务，被我共产党的地下党员给盯住了，大家彼此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都不说破。那国民党特务要伪装自己，就拼命地工作，那地下党要抓他的证据，就更加密切地接触密切地监视，结果，几十年过去了，国民党特务连续受到工厂的表彰，成了先进人物，到处被宣扬。直到死，他还是个先进。而“地下党”是以朋友的身份去为他送行的，且老泪纵横。这事跟“重点人”的情况有理儿上相通的地方。当然不能类比。
【会餐】
这个词不是连队里专用的，但却是连队里常用的。
会餐，其实就是加菜喝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饮而尽的豪爽，才叫痛快。至今，用碗喝酒也是连队生活的一道景观，这是大会餐，还有一种我们称为“小会餐”。就是谁休假回来，带来土特产，家乡酒了，待战士们都睡了，几个连队干部悄悄地在宿舍喝两杯，当然条件都有限，有时就用一个酒瓶子，轮着一人一口地喝，为了公正，就用毛笔在瓶子上划线，一人一个格，喝不到是不下传的。那气氛是很温暖的。
当指导员的时候，有一年我过生日，的确是给忘了，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了，便说与同宿舍的队长听了。他听了马上拿出他自己的一瓶白酒，又叫醒文书到贮藏室里拿点可以下酒的东西，说是要搞个“小会餐”。可文书只拎着一袋水果糖过来，并说，只有这个了。无奈，生日是要过的，我们三个人，就一人一块糖，一人一个茶杯，喝将起来，那是高度的白干，我们队长喝吐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又过了N个生日了，但唯有那一年的生日最让我难忘。因此“会餐”这个词，对于我特亲切。
【作者：曾庆双，黄海，许凯等】
【靠码头】
“靠码头”是舰艇训练的一个科目。对于舰长而言，靠码头的一手绝活，那叫真牛！几个口令下去，雄壮而庞大的舰艇，就温顺的像头骆驼，慢悠悠地匍匐在码头边上了。可那些不牛的舰长呢，麻烦大了，把个传令兵忙得头晕脑涨，而那舰艇却像不听使唤的倔驴，就是不肯往上靠，任你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
就这么个事，被基层的官兵们给演绎了。谁的老婆来队了，就嚷嚷着说，谁今晚可以“靠码头”了。细想，两地分居之苦，劳燕分飞之忧，突然相逢后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可以想起许多诗句，但能有比“靠码头”更温馨更人性的吗？女人像码头一样，安静地泊在蓝色的海岸，等待着舰艇一样的男人靠上来……
多数两地分居着的军人，都有过“靠码头”的甜蜜和激动。但也有靠不上去的。我就见过一位带兵的老兄，刚刚被兵们嚷着“靠码头”去吧，“别抛了锚，就不管弟兄们了”，哄到了临时来队的老婆那里，可到夜里，他又回到了集体宿舍。兵们诧异之时，他悻悻地说：“离码头部署”。像下口令一样，但却是下给自己的口令。这就明白了，人家是来和他离婚的，这样的事，在一段时间，特别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部队里经常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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