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决战
白界的人都把他说地狰狞可怖，但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却被他身上那种神秘莫名的气质所吸引，儒雅，谦谦有礼，甚至还有一种朋友间的亲和力。如果不是宿命安排我与他为敌，我们也许会是最好的朋友，我想。
一个破败的茅草亭孤独地站在荒野之上。
茅草亭的飞甍依然坚挺，只是顶上的茅草已残缺不全，黑白的映衬下虽是极为颓败，但往昔的气势去丝毫没有减少。
我和灵然在亭内的石桌边坐下，灵然轻抚石桌上的灰尘，灰尘随风飘开。
灵然淡淡地说：“千年的尘埃也经不起这轻轻一抚，千年的心情也经不起冷风地轻轻一吹。”
声音寂寥，语义萧索。
“虽然尘埃被抚走，但它们依然存在于空气中；虽然心情被风吹寒，但是她却逾越千年，未曾改变。”听过灵然的话我心有戚戚，不禁脱口说出。
灵然长叹一声：“如果不是命运，我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也许会是朋友吧。”我轻轻地说，“在我们还未拼死一战前，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聊聊天。”
灵然笑了，像个孩子般笑了，他的笑容很灿烂。我不得不承认，灵然很有魅力。
“你真的很像她。”灵然别过头，黑漆漆的眼睛望向荒野的深处。
“谁？”
“小西。”
我恍然：“你是说千年之前的那个小西吧。看来你很怀念她啊。”
灵然转过头，坚定地说：“不是怀念，是思念。”灵然不等我说话，接着道：“白界的人是不是告诉你我穷凶极恶，暴戾残酷？是不是让你和我拼死一战？”
我点点头：“难道你不是吗？”
灵然站起身，长长的白发飘在空中，落夕在他的发尖轻轻起舞。我有些不解，落夕是雪菲给我的，它只会环绕在我身边，为什么也会在灵然身边起舞呢？
灵然看了看落夕问：“你遇见泉水之女了？”
“什么泉水之女？”我不解地问。
“这只落夕是从那儿来的？”灵然问。
“雪菲给我的啊。”我想到雪菲，身上的黑色又退去一些，此时，我的整张脸都成为了白色。
灵然看到我的变化点点头问：“她是不是住在念尘泉附近的一栋小阁楼上？”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站起来。
灵然淡淡地道：“那就没错了。你说的雪菲就是泉水之女。”他看我依旧惊讶，继续解释道：“念尘泉边有一棵枯树，岁月更迭，枯树也沾染了念尘泉的力量。它那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抽芽，最后生长出树叶。那些树叶是念尘泉精华所聚，我们看不到的。每当黑白世界出现重大变故，枯树就脱落一片树叶，幻化为一个女孩，她们就是泉水之女。这些泉水之女是为了应付黑白世界的重大变故和引导世人而生的。”
怪不得雪菲能够看到枯树上的树叶，还可以给我讲那个关于轮回的故事。因为雪菲本身就是枝头的一片树叶，轮回故事中的一粒尘埃。
那雪菲的使命是什么呢？
灵然继续道：“只有泉水之女才可养活落夕，让它们摆脱朝生夕死的命运。”
“嗯，她们真的有这么大的能力吗？”我有些不相信，因为雪菲从未给我说起这些。
“她们是用眼泪饲养落夕的.”灵然淡淡地说，哀叹一声后转过身看着我，“因为他们的眼泪就是念尘泉的泉水。”
原来如此。我心中不禁感叹，也只有念尘泉有力量改变黑白世界里的命运了。
“不过，泉水之女不会轻易用自己的眼泪来养活一只落夕的，除非——”灵然顿在这里不说话。
我想了解更多关于雪菲的事，急迫地问：“除非什么？”
“除非泉水之女爱上一个人，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会用自己的眼泪养一只落夕，并把落夕送给自己的爱人。”灵然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怎会了解这么多啊？”问出口后我又感到后悔，对于一个有上千年寿命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事不明了的呢。
灵然却没有嘲笑我问题的幼稚，而是感伤地说：“因为我曾经也有一只。”
“哦——”我点着头问，“谁的眼泪滋养你那只落夕呢？”
“小西的。”
灵然的眼睛乌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不过说这句话时他应该是痛苦的吧。灵然又轻抚一下桌面，灰尘再次扬起。
他叹口气，幽幽地给我讲起一个穿越千年时光的遥远故事。
千年之前念尘泉边的枯树凋落一片树叶，幻化为一个女孩，念尘泉为之取名小西。
小西是为了拯救白界而生的，她的使命就是战胜袁让的徒弟灵然。她的一切似乎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被命运安排好了。然而正如黑衣人所说，这个世界虽然黑白分明，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但是这里的人却是有感情的。
千年之前的小西没想到自己爱上了白界的敌人，爱上了自己要拼死一战的对手。
“是你的气质吸引了她吧？”灵然讲到此处我不禁打断他问。
灵然轻轻一笑：“你知道白界的人为什么要消灭我吗？”
“当然知道，你不满足于生活在黑夜里，所以侵袭白界，破坏了黑白世界的规则。”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破坏了规则，但是并不是侵袭白界。”灵然看着我说，“我师傅袁让脾气暴躁，确实是不满足只生活在黑夜，但是他也并没有直接去侵袭白界。他去了念尘泉，希望念尘泉改变黑白世界的规则，可以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不因黑白的间隔而自由来往，但是念尘泉拒绝了他，并处死了跟随他多年的部下，以此警告我师傅不要有这种想法。”
“所以，袁让就开始了侵袭白界的战争。”我接着灵然的话茬说道。
灵然点点头：“我师傅临死前告诉我，一些白界的人也希望能生活在黑夜正像我们希望能生活在白天一样。师傅死后我也去过几次念尘泉，念尘泉说这个世界由她构筑而成，我们都要服从她制定的规则。”
灵然有些激动地说：“我们都生活在黑白世界，本应该自由往来，为什么要受黑白界的束缚？你们认为我是错的，是不遵守规则的坏人，但是这个世界是可以简单地用对于错、好与坏来区分的吗？念尘泉造就了这个世界，难道可以说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我们生活在黑夜，难道我们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邪恶的？”
自从随黑衣人离开雪菲后，我就一直厌恶黑白世界的规则，连黑衣人都说我有反抗这个世界的心思。现在听到灵然早在千年前已经开始做了，不禁佩服。此时，我更加确信，我和灵然应该是朋友。
“哈哈，我知道千年之前小西为什么爱上你了。”我笑了笑说道。
“她当时听了我的想法后为之动容，只是她身负念尘泉的使命不能更改，所以我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我与念尘泉谈判时她就在我身边，在我走时送给我一只落夕......”灵然长叹一声，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我问道：“最后呢？你们打起来了吗？”
灵然怅然地说道：“没有，因为小西变作了一道白光，融入了沧溟河。”
“哦？你们还没有决战就是说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怎么就会死去呢？”我有些惊讶地问。
“你不知道吗？你已经开始变白了啊？”灵然反问我道。
“这和我慢慢变白有什么关系吗？”我纳闷道。
灵然耸耸肩说：“看来没有人告诉你啊，他们还等着你去经历，好吧，我来给你解惑。”灵然轻咳一声接着说：“黑白世界中，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你的身体会逐渐变白，你思念对方时会加速变白的过程。”
我忍不住打断灵然的话：“难怪雪菲不肯告诉我她变白的原因。她当时爱上了我，而我却没有变白，她有些不好意思吧。”想起这些我心头甜甜的。
灵然说：“你要克制住，少去想她、念她。”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当时黑衣人在船上也这样给我说，只是他没告诉我原因。
灵然淡淡地说：“在这个世界一个人因爱会变白，等全身变为白色时就会化做一道白光融入沧溟河，也就意味着死亡。”
灵然的话如同一记铁锤重重地敲击在我心上——雪菲当初不肯告诉我变白原因，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不想告诉我这么残酷的现实。这也是为什么黑白世界没有夫妻的原因。
“明白了吧，所以我才让你克制住不去想念她。”灵然道。
我目光茫然，木木地说：“相爱而不能相守。”
这话是雪菲聆听枯树抽芽时给我讲关于轮回的一句，现在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后面还有一句：明明就在对方身边，对方却感受不到。这句话是不是也会像前半句一样应验？
灵然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事事都不可琢磨。”
我问道：“小西因为爱上你而全身蜕变为白色，最终化做一滴水，而你却在这里给我解惑，难道你不爱她？为什么你没有——”
“为什么我没有死去，是吧？”灵然神秘地说，“你看看我的眼睛。”
他把眼凑到我的脸前，我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窝内没有眼珠，而只是一个空空的黑洞。“为什么会这样？”我惊讶地问道。
“我当然爱小西，我何曾不想随她而去。只是她在临终前给我说我的使命是打破黑白世界的规则，不应该因她的死而改变。所以在我全身即将变白时，我挖去了双眼，我用自残来换取在这个世界多一点的时间。千年过去了，我似乎忘却了自己对念尘泉，对这个世界的规则的憎恨，而小西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出现在我脑海。”灵然的长发在风中飘舞，他的身形在破败的荒野亭里更加寂寞。
一声炸雷在荒野上响起。
“我们谈的太多了，念尘泉不高兴了”灵然淡淡地说。念尘泉是黑白世界的心脏，她当然可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了。
“去她的，我管不了这么多。”我愤愤地说。
灵然大笑：“好！今次能与你一战，我死而无憾！”
我们缓缓地走出荒野亭，站在漫无边际的荒草上彼此凝视——我们即将开始震烁黑白两界的一战！
和灵然对峙的这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一切都太匆匆了，此时我无心与灵然开战，反正我都要死去，那么白界的命运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最迫切的想法就是再见雪菲一面。
灵然的杀招已至，此刻他的身上没有温文尔雅的气质，只有一种迫人的杀气。在他杀气的笼罩下，我却看到了雪菲的笑脸。
我必须躲过他这一招，不然我绝不会再见到雪菲。
在我含笑看着灵然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他惊讶我怎会有如此之快的身法躲过他这一招，但我确实是躲过了。
我要反击了，这次是我出手的时候了。我重重地挥出拳头，我不会什么功夫，但是我却知道速度。
所以这一拳很快——
我看见灵然白色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历经千年岁月的他已经不再需要眼睛也可把这世界看地通透了。
是的，他看见了我这一拳，他更知道如果躲不过去只有死。
我听见灵然大叫一声：“小西，我来了！”我的拳头似乎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还来不及细想，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白光。
白光越来越刺眼，目眦欲裂。
我的耳边飘着灵然的话：小西，你我都无心一战。这个世界的命运不管会怎样都与你我无关。借你这一拳之力，我将成为一滴水与我心爱的小西在沧溟河相见，你可以告诉白界的人你战胜了灵然。我最后的力量会把你送回念尘泉，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快去见雪菲吧。
白光渐渐消失，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一幢小小的阁楼站在白色的地面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斜倚在门边，白色的长发飘在空中——
这些景象让我感到世界很安静。
“雪菲，我回来了！”我大声喊道。白色的身影震颤了一下，然后寻音看来。
“雪菲，小西回来了啊！”我又喊了一声。
白色的身影随风飘然，我看到空中出现一串晶莹的珍珠。我知道那是雪菲的眼泪。
我们紧紧相拥，此时此刻的感受无法形容。
不是激动，内心只是平静；不是欣喜，内心只有酸楚。不管怎样，心头却有一丝丝地甜蜜。
和雪菲的拥抱让我感觉到心口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我伸进衣怀，拿出一个剔透晶莹的圆球之物，它的周围闪烁着灿烂的七彩光芒。
“琉璃！”雪菲大叫道，“你真的把它带会来了！”
我先是一惊，然后会心地笑了笑，这颗琉璃就是灵然最后的力量，也是他给我的礼物。
“你在这里等了我久？”和雪菲坐在阁楼上，我问道。
雪菲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头说：“十三年零一个月。”我轻抚她的长发，黑衣人用瞬移带我走出那段过度地带，让雪菲等了十三年。
“有段时间大家都说你疯了，我很担心。”雪菲幽幽地说。
“你相信了？”
“不相信，因为我知道小西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我看着雪菲泛着白光的身体问：“你已经完全变白了啊？为什么——”雪菲伤感地说：“看来你都知道了，是的，等我们完全面白后就会死去，但是我的耳后还有一点黑色啊。”说着她翻起耳垂，我看到一个细若针孔的黑点。
“我也只剩下耳背上的一点黑色了。”我说道，“雪菲，我想到念尘泉去看看。”
等我和雪菲手牵手走到念尘泉边时看到了黑衣人。他没有带大氅上黑色的帽子，我可以看见他白色的头颅，他和灵然一样都有一头白发。
“恭喜你，小西，你战胜了灵然。”黑衣人道。
我说道：“我没有战胜灵然，只是他走了。”
“走了？”黑衣人惊奇道。
“是的，他要去找千年之前的那个小西了。”我淡淡地说。
黑衣人笑了笑：“你得到那颗琉璃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要直接问灵然要的啊。”
“哈哈，是灵然送给我的。潜龙渊里的人还说琉璃蕴藏着打败灵然的力量呢，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黑衣人道：“那颗琉璃是上一个小西留下的，里面有她的力量，所以潜龙渊的人当然会认为琉璃有打败灵然的力量了。”
我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这颗琉璃是小西留下来的？”
“因为泉水之女成为一滴水后，他们身上聚集的念尘泉力量会化为琉璃。”雪菲在我身后说道。
黑衣人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脸的倒影刚好出现在念尘泉的水面上。此时我看见念尘泉的泉水中映出一个女孩的脸，是那个我经常关注的现世女孩。
“你就是那个在现世中疯掉的女孩？！”我惊讶地问。
黑衣人说：“是的，我在现世中叫肖默。”
“你记得现世？”我更加惊讶。
这次我惊讶地合不拢嘴。
雪菲走过来说：“小西，你不必惊讶。她的确是你现世的恋人。我在念尘泉中关注你很久了，在现世中，你很爱她。”
“好好珍惜和雪菲剩下的时光，我走了。”黑衣人，不，肖默说过这句话后就走了，她没有回头，没有留恋。
我轻轻地躺在雪菲的腿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希望死在心爱的人怀里。
雪菲轻抚我的脸，我感觉到一滴泪水滴在我的脸颊。
“泉水之女都是为了应付黑白世界的重大变故，你的使命是什么呢？”我问雪菲。
“我的使命是给被选中的人信心，让他们拥有斗志去和灵然一战。”雪菲答道。
阁楼上的天窗外，白色的天空中忽然飘起落叶，“是念尘泉边那颗枯树上的树叶吧。”我缓缓说道。
我和雪菲身上慢慢泛起白光，我知道我的一生即将终结，纠缠一生的命运也将结束了。
就这样死去吧，在雪菲身前，雪菲膝上。
我没有看雪菲的眼，但我知道她的眼中应该和我一样是满目泪水，但眼神却很幸福。
“小西，不管你在哪里，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这是我听见雪菲说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枯树上的树叶还在不断飘落，那只落夕依然萦绕在我俩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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