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归去来辞赠契顺
苏轼
余谪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随,余分寓许昌、宜兴,岭海隔绝。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当为子将书问之。”
绍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余问其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所求而后来惠州;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以周之。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区区万里之勤,傥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余欣然许之。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故为书渊明《归去来辞》以遗之,庶几契顺托此文以不朽也。
岭海之境,去吴地绝远,僧契顺所以慨然暴霜雪、披瘴雾、举万里将书而至此绝域者,徒以心怀切慕,于己身,曾无所求。
其义行视之今世竟何如哉?今世之人,则往往征以酒食,逐以游戏,言之凿凿,何曾及义?每至酒酣耳热际,往往恨不剖肝胆以示,激切至于泣下,又矢不相负云云。一旦入穷途,则惧为牵累,避之唯恐不及,指天誓日之状犹见,然觌面若不相识。比比而皆然也,又遑论如僧契顺甘犯死境、涉岭海以过故人之举?
每读之,每为之叹。
东坡另有一篇《记卓契顺答问》云:
苏台定慧院净人卓契顺,不远数千里,涉岭海,候无恙于东坡。东坡问:“将什么土物来?”顺展两手。坡云:“可惜许数千里空手来。”顺作担势,缓步而去。
苏子信笔闲闲写来,绝不似为文,但自胸中滔滔汩汩,一泻而出,不故作曲笔,如“春蚕吐丝,春山吐云,不使人览而易尽”,然情蕴于衷,见襟怀磊落可见,元好问云:“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岂斯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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