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0
戍边情
一九七二年岁末,我如愿穿上了梦寐以求的军装,怀着激动而兴奋的心情,从中原农村来到了山水如画的西南边陲——腾冲。
腾冲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这里的夏秋季节睛雨相兼、气温凉爽,冬春两季则阳光明媚、气候温暖,素有"三伏不知热,三九不觉寒"之美誉。离家时,天寒地冻、冷风刺骨,转眼间,春暖花开、暖风拂面,春意盎然的美景使人心旷神怡。
在团部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了二连——中缅边界的守防连队。
二连的驻地在腾冲市滇滩镇,距县城六十二公里。我们要全幅武装、负重三十多斤步行一天赶到,中途在固东镇吃饭,前半程三十七公里。
上午的行程对我是一次严峻的考验。途中不但双脚打泡,疼痛钻心,更要害的是因没吃早餐出现了低糖症状。咬牙坚持到固东后,一头倒下便昏睡了过去,直到后来吃了午饭才渐渐恢复了体力。
我们四点钟左右到了连队驻地,在营房大门口与离队的退伍老兵相遇,六十来个新兵一字行排列和老战士一一握手告别。即是初见又是最后告别,时间显得那么仓促。看到那挥泪惜别的感人场面,内心深处不由得一阵酸楚,一种心心相通、情感交融的感触油然而生。一位大个老战士握着我的手说:"兄弟,我们走了,你们要珍惜部队生活,听领导的话,好好干!"他发自心腑的嘱托至今记忆犹新。
到连队不久,我们排就换防到了中缅边界的前沿——滇滩镇水城村。
滇滩镇位于腾冲城区西北,有傈僳、回、白等九个少数民族,是一个文化历史悠久的古镇,素有"极边第一镇"美称。从南诏王征茶山时在此地设关防守至今,滇滩一直为腾冲之重镇。境内的百年老厂——"滇滩铁厂",为民国政府蒋承恩于上世纪初创办,现在是腾冲的国有企业。滇滩口岸距缅甸克钦邦板瓦十二公里,是腾冲现今对外开放的前沿。滇滩镇33公里的边境线是我们守护的防区。
水城是滇滩镇的一个自然村,位于滇滩镇西北,与古老的铁厂紧邻,村子里住着一百多户傈僳族人家。据历史记载,明朝中期兵部尚书王骥将军三征麓川时为抵御缅甸外侵者,在此地拦河修建了一座水坝做城池,故名水城。如今水坝己不存在,但西沙河两岸支离破碎的废墟仍依稀可见。这些隐约可见的残垣破壁,见证着六百年前祖国大西南的那段戍边历史。
水城村依山傍水,位于半山坡上。我们前哨排驻扎在村边一块唯一的大平地上,营房旁边的操场也是村民的娱乐活动中心,每逢重要的传统节日,村里的男女老少便会聚集在这里举行各种欢庆活动。最隆重的是元月份的"阔时节",节日期间,村里的青少男女身着艳丽的民族服饰,聚集在这里对歌、跳舞、荡秋千。欢快、简洁的音乐旋律伴随着奔放而优美的舞蹈,充分展示着傈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还有农历二月八日的"刀杆节",青年男子表演的"上刀杆、跳火海"传统绝技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前哨排的工作任务,除了军事训练、政治学习和支农外,一是守护水城出境通道;二是协防滇滩33公里的边境线。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充分发挥民兵组织的协防作用是我们守防工作的基本要点。我们经常以小组的形式在边境沿线走村串户、开展军民联防工作,其目的一是利用当地群众的有利条件,充分发挥民兵组织的巡防作用;二是利用群众与境外的亲戚关系,了解掌握境外政治动态,防止敌对势力的政治渗透。滇滩边境地区傈僳族居多,除水城外,还有烧灰垻、棋盘石两个纯傈僳族村寨,他们是我们群众工作的主要对象。傈僳族兄弟待客热情,最难忘的是他们的迎客"三杯酒":第一杯为“交杯酒”,意为从今以后就是朋友;第二杯为“拥抱酒”,意为朋友之间亲善、友爱和真诚;第三杯为“同心酒”,意为今后将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在他们的心里,进了他们的家门就无民族之分、主客之说,开杯畅饮才能体现兄弟间的真实情义。因为工作的需要,我这不会喝酒的人也不得不勉强喝完三杯酒。
根据连队的安排,我们不定期的随从连队进行边界巡逻。边境地区山高林密,边境巡逻不但要翻山越岭,还要穿越茂密的原始森林,由于地形复杂,行军全靠熟悉地形的老同志引路。行进中需要常常砍掉途中的一些枝枝藤藤、在荒草杂丛中开辟道路。有一天,行军途中遇到一条溪沟,部队需要从独木桥上通过,有位战士不慎滑落了下去,虽然没有受伤,但却弄湿了全身的衣服,狠狈的模样惹得大家一阵洪然大笑,使本来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仅三十多公里的路程,我们巡逻一次足足用了三天时间。过程虽然艰辛,但当看到祖国界桩的那一刻,兴奋、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前哨排的生活是艰苦的。我们除了日常的军事训练就是支农,开荒挖地、播种锄草、插秧收割等什么活都干,除此之外还要分组到边远村寨做联防工作。生活上,粮要到两公里外的山下去挑;菜要走四十多里路到固东去买。那时没有运输工具,买米买菜全靠肩挑背扛,司务员是我同年入伍的四川籍战士,他每天早出晚归、桃着两个箩筐往返走九十多里路程,非常辛苦。有一天领导(他是到我们洛阳接兵的排长)对我说:"小王,你们洛阳的白萝卜又大又好吃,让家里寄些种子来,咱们自己种。"我欣然答应,家里很快就把种子寄去了。我们深耕细作、精心管理。成熟期到了,我们满以为会有一个好收成,谁知萝卜只长茎叶不长根,拔出的萝卜象人参,根细短而且还发叉。古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那句名言,在我们的实钱中得到了佐证。
砍柴,是我最头疼的事情。滇滩那个地方,春、夏、秋三季雨水多,我们需要在冬季备好一年的生活用柴。冬季,我们每人每天早上一挑柴,天天如此。
砍柴这种活对南方山区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们就不行了,感觉特别困难。老同志交待我们,一是要选干透的枯紫,活柴不行;二是要选质好耐烧的柴,腐朽不经烧的不行;三是要选有质量的棒柴,枝枝丫丫的不行。砍好以后,还要找梱柴的藤条,有了藤条,还要有捆绑的技巧,不然路上会散掉。另外还要考虑,柴打的少了丢脸面、遭人取笑,多了又挑不动。真的很难为情。刚开始的时候一上山就迷茫,不知该如何下手,好在我和班里的战友们平时关系不错,每次都有好友相助。记得第一次上山,我们班的四川籍战友士张良友同志,先是帮我把柴砍好捆好后,然后才弄自己的柴禾。他的热心相助使我终生难忘。
尊干爱兵这一光荣传统,在我们二连得到了充分体现。连队领导把战士当兄弟,从思想、生活、工作、政治到身体,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这方面我感触莫深。我们班有个"不干活“的老同志叫杨庭忠,家是云南昌宁县山区的,入伍当年就患了急性肝炎,在医院治疗了三个多月才病愈。他是七一年入伍的,至到七四年还未退伍,原来我一直疑惑:他既然不能参加正常活动了,为什么超期复役两年了还不退伍呢?后来我终于明白:连队领导考虑的是,他家在偏远山区、生活医疗条件都很差,他退伍后会面临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果病未痊愈,病情复发的机率很大。如果那样,给本人和家庭都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因此决定多留两年,待身体完全恢复了再退伍。我大彻大悟,连队领导把战士当亲兄弟,关心备至、感人肺腑。同时我也明白了老兵临别那天,为什么依依不舍,对新同志为什么一再嘱托,那是连队官兵、战友之间长期相互关爱所沉淀的感情表露。
部队生活虽然艰苦,但内心感觉温暖,无论官兵还是战友之间,处处体现着战友和兄弟之情。我们连长是位藏族干部,身材魁梧,表情严肃,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他在前啃排蹲点时,有天吃晚饭的时候对我们说:"今天晚上我要看你们跳舞了。"当时我们没理解他话含义的,心想跳什么舞呀?谁知那天晚上睡的正香的时候,紧急集合哨突然响起,大家没有思想准备,特别是我们这些新战士,听到哨声后手忙脚乱、弄得洋相百出:有的系错钮扣,有的忘带东西,有的行军途中背包散落……。第二天连长开心地取笑我们:"昨天我己提前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是不听。"说完得意地一笑。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在那段时间里,连长还带领我们上山代木盖房子,使我们的居住条件得到了改善同时,我们渐渐地感到外表威严的连长竟然是那么的幽默和亲切近人。
有一天,部队到一个偏远的农村支农,我随连长到寨子里调查情况,中午就我们两个在家,南方的饭菜我不会做,只好试着做面食,由于技艺欠缺,午餐做的一塌糊涂,搞的我不知所措,很不好意思,饭后我硬着头皮胆怯地对连长说:"连长,午饭我没做好,不好吃。“连长马上说道:"可以的,好吃,挺好吃的。“想不道连长是这样的回答,我非常感激连长的宽容,但羞愧之心情一点也没有减轻,直到现在还为那一次失败的午饭感到愧疚。
时光已流逝四十多年,但是,那段经历,那份友情,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一点也没随时光的流逝而模糊,指导员视兵如兄弟的关爱,连长威严而宽容的风度,战友间真诚无私的友谊,都深深地铭记在内心的深处。
我思念部队的领导,想念曾朝夕相处的战友,怀念祖国大西南那片美丽的山水。踏入人生征途的第一步是从那里开始的,人生的第一颗钮扣是在那里学着系好的,在西南边境的那片热土上,永远、永远地保留着那份宝贵的友谊和情感!
作者:王军立
2018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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