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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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悲伤的五一节

每年五一节都要放个小长假。

这应该是个令人愉快的假期。

国人趁这个小假期有结婚的，有回乡探亲的，有外出旅游的，还有偷懒修养的……

阿壮本来也是定在五一节举行婚礼的。为此，各路亲友早就开始了种种准备，谁知道，大家等来的不是热闹的婚礼，居然是阿壮冷冰冰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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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壮是族中小叔的儿子，今年是他的而立之年。小叔小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靠种地养羊带大了阿壮，供他上学，算不上很辛苦，也绝不轻松。

阿壮是大家眼里争气的孩子，从小沉默寡言，见人只是腼腆一笑。他知道父母的不易，从开始上学就特别用功，小学年年第一，中学阶段半点叛逆现象都没有，家里奖状糊了整面的墙，几乎没让小叔小婶费什么心就考上了大学，而且是考了630的高分！别的孩子上个学让人操心不已，不好好学习，谈恋爱、抽烟、喝酒、逃学、上网……相比之下，阿壮太让人省心了！

所以，阿壮那些年是家族里所有家长用来碾压自家孩子的楷模。

阿壮大学毕业上班了，阿壮上了两年班又读研究生了，阿壮买房子了，阿壮领了东北的媳妇回家了，阿壮打算五一节结婚了……大家替小叔高兴的同时，又万般痛恨自家孩子的不争气，对小叔小婶充满了羡慕，觉得小叔小婶苦尽甘来，这么多年的辛苦终要有回报了！

谁知道宛如晴天一个霹雳，传来消息说阿壮居然死了，死在他上学乃至工作的城市一个出租房里。这个霹雳不仅把小叔小婶给击垮，所有的亲朋也都懵头转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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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阿壮死亡消息的是阿壮待了十年的城市某区派出所。小叔小婶自从听到儿子死亡消息的那天起就没清醒过。乡下的长辈进城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说啥道啥，讨论再三，省城上班的三哥就成了全权负责处理这一意外的代表。三哥带回阿壮骨灰的同时，也带回了阿壮的死因，自杀，墙上还有他很文艺范的遗言：不要为我悲伤，不值得。愿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忘了我，好好活。

阿壮埋在了村东的一处自留地里。乡下习俗，到了成家年龄却没结婚的男女死后是要配冥婚的，阿壮死得突然，家里既没有合适的冥婚对象，也没有娶得起冥婚要花费的十来万块钱，长辈做主，拿块砖，刻了女子头像充当冥婚对象，圆了坟。尽管小叔小婶哭得死去活来，可阿壮终究是死了，大家都觉得做了个噩梦，期待噩梦醒来，高高大大的阿壮还会出现在人们面前。

阿壮到底为什么会自杀呢？认识他的人都万分不解，他有工作，有房子，马上都要结婚了……有啥事想不开值得去死？小叔小婶当然不知道，问三哥，三哥只说人都死了，还问啥问，三缄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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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壮的真正死因是过了好长时间后，人们在三哥喝醉了酒后才弄明白的。三哥那天回来，弟兄们凑在一起，喝了个昏天黑地，喝多了的三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以后孩子们上学，不能光要求成绩好，成绩好有啥用？更能害人！我们都是傻子，都让阿壮给骗了，阿壮就是个混蛋！”

原来，从阿壮上大三到自杀的八九个年头里，大家都生活在阿壮的谎言里。一直以来，人们过于信任他了。他说交学费就给他钱，他说毕业就毕业了，他说上班就上班了，他说读研究生就读研究生，他领了个女孩子回来就认为那是未来的媳妇儿，他说要买房大家就凑足了首付交给他……那时候，人们压根就没想过去要去怀疑阿壮的话，大家一致认为，从小听话上进的阿壮怎么会撒谎呢？他哪里会撒谎？他根本不需要撒谎啊……

阿壮是大三下半年辍学的，因为那时他认识了社会上的一个女子，女子带他出去玩，认识各种人，出入酒吧超市饭店，在外面租了房子……书呆子阿壮终于发现了世界的精彩，可这些精彩都是需要钱的，家里提供的生活费不够了，跟亲朋张嘴借钱既要遭受盘问还要毁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哪有跟陌生人借钱方便……阿壮于是借了网络平台上的高利贷……再后来，债务越来越多的阿壮为了还债，又开始投资买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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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几年的时间里，阿壮一直跟网络高利贷纠缠在借钱还钱中，还别说，凭着他所学的知识，经过了无数次的组合排列选择排除，买彩票还中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可始终都没还上他借的债。每到春节，阿壮是一定回家的，一身干净的西服，收拾得很利落，来到家他总是说要学习，大多时间独自一人呆在屋里，待个十来天就走了。人们除了夸他好学上进还能说什么呢？至于好友——阿壮的那些同龄人大都因为他的优秀经常挨自家父母的批斗甚至胖揍，谁愿意跟他多来往呢，大家都是对他敬而远之的。家族聚会时倒有人问起过阿壮的工作生活，他抿嘴一笑，只是说还行，挣钱不多，万把块……让我们这些上了20多年班只有几千块钱薪水的人自觉闭了嘴。阿壮从未在聚会时大讲特讲，更没有吹嘘过自己多大本事，也没讲过原先看不起他的上司如何栽倒在他的智慧之下类似的话，我们还把这些归结成是阿壮谦虚，不像某些孩子在外面混了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己姓啥……现在想来，哪里是谦虚，根本是吹也没得吹嘛。阿壮年龄大了，父母族人开始催婚，反正买了房……阿壮在秋天领了一个东北小姑娘回来，说是自己的未婚妻（后来知道这是租来的女友），大家给了见面礼，又凑了买家具的钱，定在来年五一节举行婚礼……再后来，五一节马上就要来临，阿壮知道，自己工作没有，房子没有，媳妇没有……再也没法隐瞒下去，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杀！

三哥讲完这些，酒劲发作昏睡过去。听的人却都直了眼——啥？阿壮根本就大学没毕业？没读研究生？没买房？租的女朋友？？？天啦——这些只在电视上出现的东西生活中竟全出现过？曾经大家眼里最优秀的阿壮居然如此不靠谱……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我们对这件事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一切？

是外面的世界太过险恶？

是阿壮抵御诱惑的自制力太差？

还是我们的过于信任纵容了他？

……

死者长逝，存者心殇，愿天堂里的阿壮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