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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枣录‖看《檀香刑》有感

吞枣录‖看《檀香刑》有感

作者: 薛其雱 | 来源:发表于2018-01-21 20:05 被阅读94次

    2018年1月21日 星期日 阴

    赶在回家之前看完了莫言的《檀香刑》,这是我这个学期在学校看完的最后一本书。有点感想,又很零碎,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记下。

    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俺更想不到,这个半年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我十分在意小说的开头。即使莫言后来说他觉得初稿过于魔幻现实主义了,删改了许多,但这个开场还是典型的“百年孤独式”。有人认为这是“败笔”。这种形式我倒可以接受,只是我不习惯“眉娘浪语”的语言风格,若整篇皆如此,恐怕难以卒读。

    忍着看了二十几页,便渐入佳境。小说分三大部分,“凤头部”和“豹尾部”是几位主人公的独白,别人的话用引号括起来,自己的话则似旁白,“猪肚部”是全知视角,补充叙述。莫言对小说艺术形式的探索,在《檀香刑》中表现得炉火纯青。

    作者在“凤头部”的四个小标题中已经明确提炼出了人物的特点。孙眉娘是“浪”,风情万种,放荡不羁。赵甲是“狂”,自觉大清朝的律法最终还要刽子手施行落实,他代表着大清朝的威严。赵小甲是“傻”,不谙世事,执迷于虎须,透过他的视角我们当真看见了所有人的本相。钱丁是“恨”,纵有文韬武略、治世之志,也不过是末日王朝中身不由己的监刑工具。

    “豹尾部”多出一个叙述主体来,“孙丙说戏”。孙丙将猫腔发扬光大,他一生走南闯北,技艺超群,与知县斗过须,与德国人交过火,他将戏唱进了听者的内心,也将戏唱成了自己的人生。受檀香刑,是他以死亡为代价完成的最后的行为艺术。“豹尾部”的最后一章即全书的终章名为“知县绝唱”。其他章节命名规律是前两字取自人名,只有这章是取钱丁的身份。也许这“绝唱”,不仅是钱丁的命运哀歌,也是知县的理想幻灭,是这种政治体制的瓦解,更是它所代表的王朝的覆亡。

    《檀香刑》的语言风格随不同人物的讲述而变化,并非始终如一,有粗陋浅白处,也有文白夹杂稍显文雅处,和结构相得益彰,使人物形象更为生动立体。

    我印象中莫言的作品,风格既不古雅富丽,也不清新绵邈,更多的是魔幻暗黑乡土气。看《丰乳肥臀》时,我就对一些比喻印象十分深刻:

    马洛亚牧师蹿出钟楼,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倒栽在坚硬的路面上。他的脑浆迸溅在路面上,宛若一摊摊新鲜的鸟屎。

    花瓣如肮脏的雨,如干枯的飞禽羽毛,乱纷纷地降落在母亲灰白的、用榆树皮水涂抹得光溜溜的头发上。

    我像失魂落魄的狗,蹿出教堂。

    一种被时代淘汰了的惆怅,像蚕吃桑叶一样,啃着他的心。

    一想到把“脑浆”比喻成“鸟屎”,把“花瓣”比喻成“肮脏的雨”,我就心情复杂。总觉得莫言的行文风格如此,想不到这次看《檀香刑》,其中的一些句子出乎我意料。

    他们驰出村子,进入了比高密东北乡更为荒凉也更为辽阔的原野。这里地势低洼,人烟稀少。半人高的枯草中,隐约着一条灰蛇般弯曲的小路。马在小路上昂头奔跑,骑者的双腿与路边枯草摩擦着,发出不间断的嚓啦声。夜色渐深,新月如钩,银光闪闪。紫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繁华的星斗。知县仰观天象,见北斗灼灼,银河灿灿,流星如电,划破天穹。夜色深重,霜冻逼人。

    他们模糊的身影,在星光下起伏着,宛若两只正在筑巢的巨兽。黑暗中响着他们沉重的喘息和枯草被折断的噼啪声。一阵流星雨,溅落银河中。在瞬间的辉煌里,他看清了两个亲信青紫的脸和他们身后灰白色的莽荡荒原。

    不论其他,这种叙述至少在《檀香刑》里算是比较特别的。虽然是在全知视角的“猪肚部”,但也只有钱丁的场景才会出现这么浪漫的描写吧。

    阅读时,我想这部小说若是影视化一定很有看点,故事情节曲折,人物个性鲜明,可惜影视化一定会丧失小说的力道甚至精华。《檀香刑》到底是种刑罚,如果不能呈现阎王闩、凌迟、檀香刑的实施过程,那么似乎赵甲的人格很难树立,孙丙的戏也难以演唱。可真要呈现出来,我是万不敢看的。

    莫言说《檀香刑》的写作缘起于两个故事,“铁路”与“茂腔”。猫腔很是新鲜,修胶济铁路所引起的种种纷争在莫言的作品中屡见不鲜了,《丰乳肥臀》里也提到了洋人腿不能打弯、洋人爱干净怕粪便等传说。

    成书后,网上的介绍说它“活灵活现地讲述了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一场可歌可泣的农民运动,一桩骇人听闻的酷刑,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

    除了酷刑,我对于所谓“农民运动”和“爱情”没有多少感觉。

    莫言所叙述的孙丙及其从众所制造的动乱与我们在历史书中提及的“农民运动”不是一回事。孙丙打德国技师不是因为反帝爱国或者反教会势力,而是因为自己的妻子险些被强暴。随后妻儿被杀,镇子遭屠,他才切实进行报仇。他还是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典型人物性格,为自家的爱恨情仇溅血,非为民族大义。修胶济铁路破坏风水是起因,实际赔偿金额过少、亲人被杀、朝不保夕,或许才是应者云集的关键。“运动”破坏力相较于洋人的残虐而言,很小,但清廷和德国人万分重视,强势镇压。在袁世凯的新兵与德国人的枪炮面前,诸神附身的乡民显得可怜可叹。

    至于“惊心动魄的爱情”,也许钱丁与眉娘之间是有爱情的,但文本叙述的中心显然不是爱情。我甚至觉得在莫言的文本内部没有“爱情”这个概念。他们是在最需要的时候,碰巧出现在了对方的生命里,有点感情,但绝无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打算。这种时代震荡之中混杂万千的乡村爱欲,不同于传统文人骚客笔下的风花雪月。男女关系是大部分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些小说并不是都在讴歌或悼念爱情,很大程度上“爱情”可能只是发挥一种功能作用,使故事更为饱满。

    看莫言的小说,总觉得十分反“玛丽苏”。他小说里的女主人公都非常美丽,娇娆,能干,坚韧,伟大……近于女神,却饱受命运的作弄。《檀香刑》里的眉娘,因为一双大脚只得嫁给半傻的小甲。《丰乳肥臀》中的婉儿,有一双金莲,放脚以后却成了被批驳的典型。这些女性往往所托非人,命运的初始不由自己执掌,但都坚韧不拔,能遇到真爱,又都历经万般苦难,终不遂愿。

    莫言的小说读来很苦。男人女人皆非完人,主人公虽然很有可圈可点处,但几乎没一个人有好下场。大概在他讲述的时代里,就没有人能够善始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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