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大早,手机铃声就“滴灵灵,滴灵灵”响起来了。
电话是爱芬打来的,因为,今天我们当年一起下放的五个女知青,要一起回到我们下放过的地方去。据说农村土地流转,村庄要全面改造,我们当年住过的知青屋要拆掉了,所以大家凑好了一起回去看看!
我们村现在还保留的知青屋我接起电话:
“美琴,你起床没?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准备几点走?”
一连串的问句,心急的爱芬还是当年那个脾气。
“不着急,又不远,八点吧。你这急脾气!”
“晓玲,红梅,惠娟她们呢,都约好了吗?车子坐得下吗?”爱芬又紧追着问
“都约好了,坐得下,是商务车,我女儿呆会开车把我们会送去的。”
我耐心的和爱芬说,哎,这个爱芬真是糊涂,明明讲好的事情,总要一再求证。我心里不无埋怨地想。
七点半,女儿开着车,绕城一圈,把我们几个都接上,载着我们奔赴离城四十多公里的王宅,一个我们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地方。
爱芬她们一路上各自讲着家里的情况,谁家儿子开公司了,谁家孙子上幼儿园了。
我打开了手机,听着韩国歌手金弼演唱的《请回答1988》的主题曲《青春》,虽然金弼唱的是韩文,但手机上有中文词译:
总有一天终会逝去,这翠绿的青春,
就像开了又谢的花瓣一样,
明月夜里,窗边流动的,
我年轻的恋歌,如此悲伤
……
金弼那略带沙哑的歌声,把我的思绪带回了三十八年前。
(2)
那是1969年,我们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到了离城市四十多公里的王宅。
其实说响应号召,不如说是被发配到农村,因为,真正下放到农村的基本上都是父母有政治问题,或家里有历史问题的,一同去的除了我们几个小姑娘,还有三个男的。
刚到的时候,我们很新奇。村子里早就为我们建造了泥墙黑瓦的知青屋,我们五个女的五间在一起,男的在另外一个地方。
队里分配给我们的是一人一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面都有一个小灶台,一张床,一张小桌子,还有一些日常用品,以及每人必配的农具。
我们兴奋的每人领了各自的钥匙,把东西搬进了知青屋,这里就成了我们走到社会上的第一个家了。
刚来的时候,我们还个个踌躇满志,真的想在农村这广阔的天地,来一番大有作为。
当时,正值秋收季节。
上工的第一天,生产队长安排我们去割稻子,刚刚下田的时候,还有点新奇,半天跟下来,就吃不消了,手上被稻子叶划破了,脸上也晒得生疼。腰也直不起来了。
不到半个月,刚来时的新鲜感过去了。那天,爱芬,晓玲和我刚收工,大家都很疲惫,锅台也冷清清的,过一会儿,红梅扶着一瘸一拐的惠娟回来了,我们几个赶紧围过去:
“怎么了?”
“割稻子的时候,把脚趾头割破了。”
“怎么会割脚上去的?”
“她穿凉鞋去的。”大家,赶紧扶惠娟回来坐下。
我正准备去烧晚饭,突然,惠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她这一哭,把我们这几个全部惹哭了:
“我要回家,晚上我一个人睡觉害怕”。
“我也要回家,我做不起饭,天天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难过了。”
“我也要回去,我也干不来农活,天天雨打风吹的,受不了啦”一下子,我们五个人一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这些天所有的难受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隔壁的几个大婶,赶紧过来,帮我们烧饭的烧饭,劝慰的劝慰:唉,这帮可怜的孩子……
(3)
没办法,既然来了,户口都带过来了,真正的意义上,已经回不去了。
更何况,就是平时回去一趟,也要走二十多里山路,到镇子上才有公车,公车一天只有一趟,赶不上就白跑一趟。回家呆个一两天必须回来。像我们这些,父母有政治问题的,家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呆城里又没有工作,二十来岁的人了,总不能在家吃干饭吧,没办法,回到农村里呆着吧。
好在,农村的人朴实,生产队里的小伙子,看到我们这些女孩都干不了重活,都会帮我们担着点,队长派活的时候也会照顾点,
慢慢的我们也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生活。皮肤黑了,手粗糙了,人却一个个精神起来了,连原来来时病怏怏的晓玲,脸上都有了红晕。
熟悉了以后,我们的知青屋,也成了年轻人的聚集之地,每到晚上,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来到这里,大家插科打诨,开开玩笑,帮我们排解寂寞!
平时村里的大妈也会给我们送点小菜,煎个鸡蛋呀!让我们这些离家的孩子,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也正因为这样,当时我们这五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竟然三个嫁在了这个村子上!
(4)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王宅,一些年长的村里人,看到我们连忙和我们打招呼:
“哎,你们这么难得啊,回来看看啊!”
“是啊,听说知青屋要拆了,我们回来看看。”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知青屋。我们几个年过花甲的大妈,却马上兴奋起来,各自跑到自己住过的房子门口向里面张望,一边说着:
“这间是我住的”。“这间是我住的。”
那神情就像刚刚下放来时,第一次到这知青屋一样。
现在的知青屋,已经是千疮百孔,破旧不堪。
早已无人居住的知青屋,现在只是被居住在附近的村民,用来放置闲置农具的,里面结着厚厚的蜘蛛网,整幢房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看着我们在这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们个个十分感慨,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时,王宅村新当选的年轻书记,听说我们知青回来看知青屋,一定要留我们到村支部坐坐,留我们吃个饭。
一番客套,我们见几个干部这么热情,无法推委,就客随主便,来到了村支部办公室!
现在的村办公室,虽然不算华丽,但是相当整洁。
村干部也都很年轻,对于我,红梅和爱芬他们还认识一些,对晓玲,惠娟就陌生了。
坐下来后,书记先开口:“男知青住的那边早就拆了,现在你们女知青这些也马上要拆了,你们真有心,还回来看看!”
接着,我们各自做了自我介绍:
首先是晓玲先开口:
“我下放时才十六岁,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年轻的一个。由于我原来在学校的时候读书成绩不错,所以恢复高考以后我经过认真复习,79年考取了卫校,就离开了知青屋。我的老公是医生,有一儿一女,现在儿女也成家立业了,我和老公也退休了,日子过得还不错!”
接着是惠娟:
“我下放时十七岁,由于父母心疼我在乡下受苦,早早就给我物色了城里的对象,虽然对象比我年长许多,但母亲怕我嫁在农村受苦,一定要逼我嫁回城里。我们这几个人里,我是最早离开知青屋的。现在我的两个女儿已经成家立业,老公已经因病离世,我现在一个人过日子。如果不下放,可能我不会嫁年纪这么大的老公,现在也不会这么孤单了……”
接下去是红梅:
“我下放时十九岁,别说我娇情,年轻时我是真的长得漂亮,当时村子里众多小伙子都追我呢。后来我还是嫁得不好,我是结婚后搬出了知青屋,接着生了两个儿子,我的儿子你们都认识吧?”
“认识的,我们都认识”。村里几个干部附合着
“我是在80年返城,在针织厂工作。我因老公长年酗酒,在85年和他离婚了!后来再嫁给了邻县的一个包工头,两个儿子还算争气,都已成家立业,日子虽然谈不上幸福,过得也算还不错!”
红梅介绍完了,接下去是爱芬:
“我下放时十八岁,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是我们这几个里最悲催的一个。”
“知道的,你是真的苦的。”村支书接上话
爱芬当时也嫁给了本村的小伙子,生了一女一儿,由于老公家条件很差,她们一家一直居住在知青屋。年轻时老公还比较肯干,后来渐渐迷恋上了酒,整天浑浑噩噩浸泡在酒中,终于在88年因酒精中毒,肝腹水不治过世。她在82年返城,在皮件厂工作,她带着俩个孩子一直住在娘家。老公过世之前,她一直往返于城乡之间,直到老公过世后,她们一家才算真正离开知青屋,她是住在知青屋时间最长的一个,整整住了三十年!
“你现在住哪里?房子解决了吗?”村支书继续问,因为爱芬呆在王宅的时间长,婆婆去世前,她经常带俩孩子来,所以村里人还是比较了解她一些。
“现在还好,因为政策扶持,我们住在廉租房里,女儿已婚,因为条件不好,儿子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说着爱芬眼圈又红了起来!我赶紧用手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她!必竟外人无法了解她这些年究竟有多难!
嫁到农村的三个人,我算是最幸运的一个。老公人品不错,正派,肯吃苦。后来我父亲恢复名誉,官复原职,我就带着老公一起回到了城里。现俩个女儿都已成家,各自开着贸易公司,一大家子还算幸福。
我冲大家笑笑,我就不用介绍了,经常回来,大家也比较了解。
中饭就在村里的老年食堂吃的,支书叫炊事员加了几个菜。
现在农村条件好了,居家养老搞得很好,老年人交一两块钱就可以在食堂里吃饭了。
老人们看到我们都热情的和我们打招呼,过来握握我们的手,亲切之情溢于言表!
(5)
吃完中饭,我们再次返回知青屋。
今天从到王宅下车情绪就不高的爱芬,走到她住了三十年的房子前,用手拍着木门哭喊道:“知青屋啊知青屋,我的整个青春都埋葬在这里,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啊!”
随即,红梅也哭了起来:“我们把青春都扔在这里了,我做梦也时常回到这里。”
晓玲和惠娟也用手臂围住她俩,哭了起来:我们的青春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她们一个个泣不成声,我也含着泪走过去拥抱住她们。
是啊,就像歌中唱的:
“想要抓住那一去不回的日子,
却空手而回,徒留悲伤!”
几间低矮的知青屋,承载着我们整个的青春记忆,一场波澜壮阔的“上山下乡”运动,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岁月已经流逝,而记忆永存!
再见了,我的知青屋,你永远是我难以忘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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