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欧洲文学爱好者,但匈牙利作家的作品还真没读过。《无命运的人生》是我此生读过的第一本匈牙利小说。
小说以第一人称,传记性地描述了作者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经历,更具体地说,是作者作为一个匈牙利的犹太人,在纳粹集中营的亲身经历。
小说语言朴素,朴素得一点都不讲究词藻之华丽,意象之精美。它只娓娓道来,恰如一位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普通人在讲个人历史。
不过,这种语言正适应于作者在小说中的身份,一个普通的十四岁男孩。同时,这种语言也正适合于描述集中营发生的那些暗淡无光的事件,包括从早到晚的劳动,见了石头都想啃一口的饥饿感,被监工没头没脸地拳打脚踢,以及茫然的濒临死亡时的体验等。
下面这一段是关于三个逃跑者的描写,几近于纯客观报道,不露些许情感:
逃跑的是三个人,三个人都是拉脱维亚人,都极富经验、精通德语、熟悉地形,对自己的行动很有把握—消息悄悄传了开来,除了赞同、私下里对我们的看守们幸灾乐祸之外,有些人甚至表现出了好奇并开始思忖如何防效他们、掂掇着各种可能性,但在这最初的躁动过后,可以说,我们所有人都对他们感到相当气愤,大约已经是夜里两三点钟了,我们还在因他们的行为遭受惩罚,在晚点名的队列中站着,准确地说是摇晃着。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又竭力不朝右看,那儿放着三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三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形的东西。至于说他们展示的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他们脖子上挂着的纸牌上那粗劣的大字都是些什么内容:我认为还是不感兴趣为好;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一个临时搭起来的东西,一个有点儿像国内院子里放的那种掸灰尘的架子,上面有三根绳子,结着圈—我明白了,看来它是绞刑架。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不禁想:这样的作品也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没有优美动人的描写,就这么平平淡淡拉拉杂杂地写出来,还就成了名著?
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人忽然想到《金色笔记本》,莱辛的那本厚厚的小说。它也没有突兀的情节,语言也很朴素,却同样帮助莱辛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又想到《鲁滨逊漂流记》,英国的第一部小说,迪福的代表作。它同样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或者华丽动人的语言,但一样成了世界名著。
再有乔伊斯的皇皇巨著《尤利西斯》,虽然被中外文学评论家一致确定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品,我却一直没读出它的情节和高潮。
小说该怎么写?一定要有情节,有高潮吗?
写作教程上说:小说的主要要素是人物塑造和情节设计。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完全合乎这些要求的小说却最终没能成为伟大的作品,而有些完全不符合这些要求的小说却成了不折不扣的伟大作品。
也许,小说创作并没有固定的模式和结构,只要它有独创性,开拓性,深刻性,它就可以成为伟大的作品,哪怕它的语言表述不够美,甚至显得粗砺。
下面再引用一段来自《无命运的人生》的文字,让我们一起来领略它是如何“深入刻画了个人对抗历史的野蛮暴政的脆弱经历”(瑞典学院的颁奖词)的:
有些情况,有些境遇,看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已经无法使它们进一步恶化了。可以说,经过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徒劳的尝试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本人也找到了平静、安宁和轻松。譬如有一件事情,此前我认为它们简直重要至极,可以说,现在在我眼里,它们已经失去了一切重要性。比如,点名的时候,如果我站累了,那么我连看也不看一下:脚下是烂泥还是水坑,我只管一屁股坐下去,就待在那里,直到我的邻居们用力把我拉起来为止。寒冷、潮湿、刮风、下雨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它们奈何不了我,我也感觉不到它们。连饥饿感也消失了;我继续往嘴里送着我所找到的一切能吃的东西,但只是娱乐地、机械地、习惯性地做着这动作。劳动的时候呢?我已经连装样子都懒得装了。如果他们不喜欢的话,顶多打我一顿,这没有大碍,它只会让我赢得时间:挨到下一次打的时候,我立即躺倒在地,以后再打,我就感觉不到了,因为在此期间我已经睡着了。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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