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来了

那个星期五晚上，俺双脚歪搭在沙发扶手，背靠“bean bag”,懒洋洋地流览着博客，依稀中听到孩子他爹在厨房里通电话。一会，他进来说:“我妈说想星期一来访，呆两天，问你方不方便。” “什么?!”俺一激灵，ipad掉到了地上，脑子里快速地盘算:烫完一两大篮子的衣服得三、四小时，清理卫生间至少一小时，厨房得两个小时，吸地、拖地(包括床底、沙发底下、柜底......)得两小时，还有卧室、储存室、窗户、天花板、花园......我的天！搭完星期六、星期天都不够了，没时间看博了。俺立马召集全家下达指令:他爹负责所有地板和地毯，还有花园。儿子和女儿负责自己的卧室和玩具。剩下的俺就都无私地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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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和女儿一听奶奶要来，兴奋得很，飞跑各房将散落的玩具噼噼啪啪地扔到玩具箱子里。可孩子他爹却不干了，不以为然地说: “为什么每次我妈要来，你都搞得象酒店监察员来视察似的？你那么懒，不正好让她来帮忙吗?我妈可爱清洁了。” 这是什么话?！俺很懒吗?俺不爱清洁吗?不由得心头冒火: “你什么意思?俺干的活还不够吗?对，是你送孩子们上学，可俺接他们放学、做饭、洗澡、穿衣.....还洗全家的衣服。什么？！洗衣机洗的?亏你好意思说，那还不是得一件件扔进去、烘干后还要一件件烫。俺可是连你的袜子和内裤都烫得笔直啊。这年头你到哪找这样的媳妇去?”吼着，吼着，猛然想起朋友圈里那些出得厅堂、爱进厨房、年收入百万的女人们，不由得声音底了下去， “这个......都别说了。俺也不是批评谁，抱怨谁。主要是按照俺们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呼？力所能及地创造一个最舒适的环境，让客人...厄...你妈觉得受欢迎，这是起码的礼貌，对吧?”

孩子他爹在俺的激情演说中自顾调制了一杯朗姆鸡尾酒，慢慢抿了一口，耸耸肩说: “你要是觉得她的来访妨碍了我们的生活，为什么不拒绝呢?”什么?!俺什么时候说过婆婆来了会妨碍生活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爹一见俺又要高声，赶忙说: “好!好!随你!随你！明天我吸尘、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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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真不是贤妻良母，不会做菜，看到朋友圈的五彩缤纷的美食......俺一声不敢吱。我做西餐总是烤鸡+红萝卜+土豆，中餐就是酱油与各种米、面、肉、菜的有机组合，没了电饭煲和酱油都不知道日子咋过。想当年俺二舅娘老担心俺嫁不出去: “连汤都不会褒，咋嫁人啊?”成了“剩女”的那个时期，俺妈扬长避短到处推销俺: “我们家霞妹勤快得很......家务活都是她干的。” 就是不提做饭。呵呵呵！好在到了英国没有婆婆考察未来媳妇这项，否则肯定终老闺房，嫁不出去了。

这烫裤衩、袜子的事是跟俺婆婆学的。刚结婚那阵到她家住了一个星期， 跟着“爱人”和一群猪朋狗友晚晚在外面玩到天亮才回，一觉睡到太阳三尺高。起来的时候，看见婆婆将换下来的衣服都洗烫完毕，连俺的内裤袜子都烫得笔直，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感激、还有点惊讶。连袜子也烫啊?!婆婆说衣烘干八成就好，烫起来容易，但袜还有点湿润，所以就烫干一下。这个方法俺延用至今。别小瞧了，这烘衣烫衣的还有学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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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是个很有规律的人，一个星期每一天都是规划好的，星期一购物，星期二整理花园，星期三到附近的女儿家小坐，星期四清理回收垃圾，星期五洗衣烫衣，星期六雷打不动大扫除。她家可真的是一尘不染，每个房间都有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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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她要来访会提前两星期给俺个伊妹儿，若俺们需要她帮忙什么的也要跟她提前两星期约定。上次俺家有事想找她帮忙，只提前三天跟她预约，她说是日程已排满，不答应。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要来访?当然了，俺是中国人，孝顺是美德，婆婆什么时候来都欢迎。电话回国，俺妈还特地叮嘱俺要卖鸡、卖鱼、卖肉，好好招待。哈哈，婆婆正减肥呢。

且说俺 “取其精华，剔其糟粕”从婆婆那学来烫衣方法，但坚持脏衣不过夜，每天洗完、烘完就掏出扔到篮子里，等到某天心血来潮才烫。为保障他爹白衣、西裤的供应，但凡他的生日、逢年过节的礼物一概是白衣西裤。可不?情人节又新添两件白衬衣，就算两星期没烫他也够换的了。小孩子嘛，实在没有，不烫也穿上了，反正放那么久，八成干也给熬成了十分干。袜子?能找出同颜色的一双也算运气了。等到俺心情愉快，就大张旗鼓地在客厅里支起烫衣板，打开电视，架起ipad，泡好茶，一边烫一边看电视，流览博客。他爹看到两座小山似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他的白衬衣、西裤深深体会到俺的劳苦功高，不时地问俺要不要添茶、来块巧克力什么的，俺自然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服务。一般来说，婆婆用一个小时烫完的衣服到了俺手里没两三个小时拿不下来。

悄悄地说，婆婆到来之前大搞清洁，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婆婆明里或暗里嘀咕俺什么。用俺妈的话说，俺的不好一到了婆婆嘴里就会变成 “中国女人咋的咋的”，这个脸可就丢大了。每每俺吸地总是要挪开沙发、柜子，尽量每个角落都顾及到，因为许多年前受了一位日本人的刺激，说俺们中国人是 “方的房子圆的扫”，只整理中间没家具那块。唉!外嫁女时时都要顾及娘家的名誉，不容易啊。

且说在俺的身先士卒的鼓动下，经过两天的奋战，整个房子sparkling clean!明令两小魔头不许翻天覆地上窜下跳，直到奶奶光临。听话者可到玩具店挑选一个价格合理的玩具。否则......没有否则!绝不允许否则的发生！俺还拿出去年情人节的礼物—香奈香水到处喷洒，反正今年的情人节肯定又是香水。再买来一束玫瑰插到厨房窗台上。站在门廊的一端往里审视:啊，多整洁有序的房子啊!女主人是何等的勤快、能干、高雅......俺都被感动得爱上了自己。

婆婆星期一来了，是搭火车来的。俺和孩子们提前回家等她。孩子们一见奶奶自然是一阵兴奋尖叫，忙着抱抱，忙着掏礼物，忙着拆礼物，瞬间袋子、包装纸、玩具撒满了客厅，唉!精心布置显能的场景就这样被破坏了，婆婆连赞也没赞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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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厨房打开婆婆最喜欢的电台，给婆婆冲了杯茶，打开冰箱计划着晚餐。孩子他爹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妈，煮意大利面条作晚餐!俺急忙插嘴:俺来做，奶奶刚下火车，累着呢。婆婆颠颠地进厨房来说:我不累。孩子们一起欢呼:要吃奶奶做的意大利面!俺很失落地说:那俺来打下手吧。心里嘀咕：显摆的机会又没有了！

一边帮忙刨红萝卜，一边打趣婆婆说:伊妮特，情人节你过来，是不是和富兰克好上了?(公公04年就去世了。富兰克是俺邻居，一个七十多岁的单身老头。上次婆婆来访时和他很聊得来。)婆婆瘪瘪嘴有点不满地说:他也太老了吧，我才六十三岁呢。孩子爹走进来插话说:不，你已经六十四了。婆婆急了:离我生日还有四个月呢，现在就是六十三。孩子爹坚持说:按中国算法你已经六十五了！

摄影：霞妹

看婆婆急白样，俺忍住笑把孩子爹推了出去，继续审问婆婆:你这次突然过来，肯定有原因。婆婆忽地有点脸红了，压低声音说:阿博特想在情人节那天和我视屏聊天，有点慌，就说要来探访你们。阿博特是婆婆两年前在一个音乐爱好者网站认识的澳地利的老头。婆婆是个流行音乐发烧友，五、六十年代到现在流行的歌曲绝大部分她都知道，只要她在屋子里就得有歌声。退休后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将喜爱的流行歌曲整理刻碟。一有空就到网上掏宝，一来二去的在一个音乐论坛上就认识了这个阿博特。这老头音乐知识渊博、乐于助人、风度扁扁(婆婆的话)，俺也看过他的照片，有着象马克思那样的、俺自小就好奇他该如何喝汤的大胡子，真的是 “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呵呵!看来婆婆在他的攻势下，已有点 “芳心春动”。婆婆也真是个老实人，说出门就真的老老实实出门了，连万水千山之外的网友也不敢骗。俺很能体会这种欲见心怯的感觉。

平淡的日子很是无聊，忽然发现婆婆有这么 “八卦”的故事，俺顿时兴趣盎然，磨拳擦掌地给她出主意:不用担心,俺可是个网游老手(开博已超半年)，俺来帮你。您明天情人节就在这跟他见面。俺会给您弄个假发、戴副墨镜......孩子爹忽然伸个头进来说:什么?和那澳地利老头眉来眼去的?小心他家地板下埋藏着前妻的尸体。没准还不止一具。还作了个 “Hi Hitler!”的手势。哈哈哈!俺忍不住也附和着大笑起来。婆婆不太高兴地说要出去抽根烟。

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见婆婆孤独地站在花园的那棵树下默默地抽着烟，满头银发迎风飞舞。此刻的她是否在想念那一串飞逝而去的青春岁月呢?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呼!俺眼眶不禁发热，很后悔刚才打趣的笑声。明天，明天，一定要送婆婆一束最艳丽的红玫瑰!

摄影：霞妹

(备注：为纪念婆婆重发以前的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