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7点58分，海棠在左边的厂门口打了卡。来到了右边的检验车间。车间的铁门已开，杨慧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穆井的婆娘在拉料，已经快拉完了——她家总是在头天晚上把料拉到检验车间的铁门外，第二天车间的门一开，就第一个把料拉进车间。林丽不在。不知这个女人是打了卡后，去别处“逛”了，还是因为她今天迟到而不在车间。
海棠戴上手套，准备开工。杨慧说，“大姐，你来了，我离开一下，回去上个厕所。”说完就离开了。
海棠“艰难”的挖出了十盒料，其中有一盒又不得不用空盒子分开才能挖到底部。每次挖穆井家的料，海棠都憋着一股无名火——这个穆井，不知是本来就是个只图自己方便，从不替别人考虑的利己主义者，还是他不满意姐姐与老板的关系，要拆老板的台……明明开会说了只能装半铁盒，他偏要盒盒都装的满满的。海棠担心，越来越多的人会学他，到时候每家的料都不好挖了。
林丽匆匆赶来，海棠把“第一个五盒”端给了她。
林丽问:“这是谁家的?”
“还能是谁家的!你看看满成这样，还用问啊！”海棠一边挖料一边回答林丽。
林丽和穆井的婆娘走的最近，每次查穆井家的料，如果出现了问题料，她都会立马微信通知穆井的婆娘。可是她家的料太满，林丽却视而不见。
“你再看看那一盒”，海棠指了指刚刚用塑料盒分出来的料，接着说，“如果不分出来再挖给你们，你验了也等于白验。”
“太满了，你就去跟老板说嘛！跟我说干嘛!”
林丽的嗓门就是大，大到能盖过一门之隔，四十多部机器传来的轰隆声。
海棠知道林丽这个女人“不会说话”，也不懂得倾听，但她后面那句话还是惹到了自己。
“不是你要问的吗？！”海棠也没有好语气。
“我不问，等一下写卡片写错了怎么办!……”林丽不挣个输赢岂肯罢休。
一大早的，就要听这种轰隆声，还要加上“呱呱声”，好烦! 海棠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这个时候杨慧回来了。
林丽开始发挥她那祥林嫂式的叨叨，“料不好挖就别挖嘛，不去跟老板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海棠的指关节与铁盒的边缘，狠狠的碰擦了一下，钻心的疼……仿佛被鬼推了一把，海棠举起手中的铲子使劲的砸向铁盒，铁盒与铁铲碰撞，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林丽的叨叨声，噶然而止。
02
这巨响声也让海棠清醒过来。她无声的问自己，我这是干什么呀？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因为昨晚只睡了四个小时，没休息好?
还是自己，就想让林丽闭嘴?
林丽，四川人，个子不高，臀肥腿短，腰部还有个“游泳圈”……她今天用一个镶满细白钻，亮晶晶的窄头箍，把染成土黄色的齐眉刘海全都箍到了头顶，原本的短圆脸露出了本来面目——额头窄，两腮鼓，一张近似梨型的脸。
林丽真的很“不会说话”，她令人讨厌的说话方式，海棠第一天进这个检验车间就领教到了。
“喂! 你搞快点! 等一下我俩等货验，八小时里验不完，被你搞的要加班……”林丽是笑着说的，但让人觉得她笑里满含讽刺。她在讽刺海棠做事慢。
海棠第一天接触林丽这个人，把她的话理解为，自己不能慢，要赶上她们的进度……
当海棠把一家的“料”全部放到她和杨慧的桌子上，甩油台上又摆满了另一家的料，准备赶紧甩油的时候，林丽又开口了。
“喂! 你不要搞得那么快! 等一下你弄错了怎么!”林丽简直就个是“管事婆”，海棠以为她是检验车间的负责人。其实她不是，她只是拎不清自己，多管闲事罢了。
总之，她一会儿过来说海棠，甩油操作不当，机器发出的声音不对，还不忘加上一句说，你刚来机器就要被你弄坏了……
一会儿她又说海棠，油没甩干净，她们不好验看，让“问题料”逃过检查责任归海棠……
林丽只知道要求和指责，并没有很规范地告诉海棠，具体该怎么做。要不就是她不懂，要不就是她不会教。
海棠起初不了解林丽，在她的一惊一乍下，不断的要求自己，一会儿加快甩油的速度，一会儿加长甩油的时间，一会儿减量，把一小塑料盒的料分两次甩油……可是值到杨慧插手“管”之前，海棠一直都没有把事情做好。
当海棠利用空闲时间，坐下来要擦擦盒子，随口说了句，擦盒子了，盒子好脏了。
林丽马上用挖苦的语气接话，“你还知道盒子很脏啊？！”
海棠想，怎么有这种女人?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难听呢。
在检验车间待了一段时间，海棠才知道不懂倾听和“不会说话”是林丽的特色。
比如，老师伯只是想倾诉，说他现在的搭档，铁斗空了，不知道倒料，要自己催他倒；料倒入甩油桶后，也不知道按启动按钮，要自己叫他他才会按……
老师伯现在的搭档，与他是同一个村的，69岁，年龄大了，反应自然就慢了。
林丽听了，扯着嗓子大声说，他不懂你不会教教他吗!人还不是你叫来的，还在这里说人家，你就是舒服惯了，以前我老乡跟你搭班，地上脏了，你不用扫，空铁盒子，你不也用拉，现在知道了是吧……
老师伯气的连连摆手说，我不跟你说了……
不会说话的这个女人，情商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黑子有次因为自己的料被林丽下了“废品”的卡片，不服气，在检验车间里发了脾气，找二老板过来作决定，老板支持林丽，黑子很气，当时骂骂咧咧，招呼正在傍边选料的老婆离开，嘴里说，妈的，没法干了，走!走!别干了……
林丽每次和黑子的老婆开玩笑，总是要捎带那件事——“今天你家没有选料了，还好没有，要不又被你老公骂死了……”“小烂牙不用选了，老板有没有通知你家啊，不通知还不被你家给枪毙了呀……”
黑子的老婆，虽然每次听时，脸上都挂着笑，但林丽总是把她家那次的糗事挂在嘴边，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她心里岂能舒服?
03
老师伯以前的搭档“四川”，早在上个月的月初，撂下一句“老子不干了”就直接走了。
检验车间每个月月初都要彻底清理掉各家上一个月里留在检验车间的“废品”料、“回收”料。
老师伯他们将一盒一盒的问题料甩油，再分别装入小编织袋，最后拉到大车间（大车间里面有个磅称），称重，杨慧登记过后，再拉回检验车间，集中堆放在角落里。
那次，有个袋子没搁好，拉的过程中，一些料洒在了一截路上。
大老板刚好路过看到了，责令他们扫起来。“四川”回答说，等一下就扫。
“四川”回答大老板说的是四川话，他不会说普通话，又或者他不习惯说普通话，反正海棠就没听到他过说标准的普通话。
大老板似乎没听懂“四川”的回答，甚至可能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毕竟厂里噪音太大了，听不懂就更难听得清了，于是矛盾产生了。
大老板一边掉头准备离开一边说，“他妈的，称个料，洒得到处都是……”
“四川”火了，追过去问，“你骂哪个?!”
大老板也火了，指着“四川”的鼻子说，“骂的就是你……”
他们两个就这样吵了起来。
“四川”也许想不到，他会指着自己鼻子凶自己，毕竟，自己的女婿是穆井，穆井的姐姐穆紫与他又有那层关系，自己怎么算得上与他有点“亲戚”关系——“四川”曾经在检验车间炫耀过，说自己是与老板一起喝过酒的……
“四川”越想越气，他突然丢下手里的活儿，说，老子不干了!然后他回检验车间，拿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件薄外套，一个水壶，就再也没回来。
04
据说，这个检验车间的前任组长，在这里为老板做了二十几年。
海棠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环境，加上这样的老板，再也不可能留得住，长时间在检验车间做检验这份工作的人了。
这不，杨慧在某个有空闲的下午，去大老板的办公室，找他辞了职。
杨慧说，我不想做了。
大老板说，那不行!要走你也得再做半年。他居然不问她为什么辞职。
杨慧说，半年太长了，最多两个月，我要回家照顾孩子……
于是，左边厂门口的水泥墙上，又贴上了一张A4规格的白纸。白纸的正中间用黑粗体写着
:质检2名。
之所以要2名，是因为左边的检验车间，有位女士会过敏，她浑身会痒，双手接触到镙丝油污的地方，直接就会起大泡泡。
其实，杨慧辞职并不是要回家照顾孩子。她和她老公前年做建材生意，亏了几十万，这才丢下一双儿女来W市打工，出门打工，为的就是赚钱。来做这份工作的时候，老板承诺，月工资先给她4000元，第二月会涨到4500元。
可是，老板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连发两个月的工资，给的都是4000元。而且，杨慧从侧面打听，老板总是用“涨工资”先把人诓进来，事实上他是不会兑现“涨工资”的承诺的。
海棠来应聘的时候，大老板说，头个月工资3200元，第二个月涨到3500元。海棠连着两个月的工资也是按3200元算的。
再过十几天就要领第三个月的工资了，如果给的还是3200元，海棠也打算辞职不干。
第二个月领3200元，海棠之所以没去找大老板问个明白，是因为林丽说，大老板跟她说的是，第一个月3000第二个月3200第三个月才3500。海棠比杨慧林丽晚来20多天，头个月，她只工作了三天，所以她愿意相信，第三个月的工资，老板会给3500元。
但是，杨慧的辞职，让海棠开始怀疑老板的人品。做了近三个月，海棠的肉体虽然适应了这份工作，但内心是反感的，她讨厌这里的油污，讨厌这里的噪音，讨厌这里的没规矩没素质的人……
摔了一下铲子之后，反而让海棠坚定了辞职的想法。嗯，如果这个月月底发工资，没领到3500元，就辞职不干了，那么，这里的噪音、油污、人事关系与自己通通无关……
海棠弯着腰，一边挖着料一边想着辞职的事，突然觉得身边有人站在旁边看自己，她抬头一看，是二老板皮老板。
皮老板说，你过来。他打着手势示意海棠到杨慧林丽的身边去。
海棠想，难道又有“退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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