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哥
文/云物农语
“喂!华哥,货什么时候到?我几天没饭吃了,救救我呀!”
“现在风紧,货过不去,你找找门路。”嘀......嘀……嘀……
“听说前两天又抓走了一批。” 阿萍伸了个向阳花,“又是五个,有个身上被搜出1千克,估计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量少的那个直接把货吞了,也是不怕死的鬼,万一发作定会要了他的命。不过在他身上没搜出东西,在派/出所只待了几个小时就被放了出来。”
“上半年那个山东的听说要被打靶,这条路普通人是难走通的,我们也迟早会有那天,还是各自找找出路吧。一时半会来不了货,房租也要交,明天出去找活,没有收获就不要回来了。” 孟哥边说边拿钥匙开拉栅门走了出去。
孟哥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他刚出来趟荡一心想光宗耀祖,与父亲闹僵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近二十年了,听说一直没回过家,也很少联系。早年他常问家里借钱,后来家人对他失望至极后也不再找他,钱也不给他寄了。
前年他母亲去世,他正在“里面”出不来,也没能回去见上最后一面。他对母亲还是挺好的。当初他只要开口,他母亲定会想办法给他搞来钱。他有了收入也会往母亲那边寄点,但这几年他吸上后就再也没有向家里寄过钱,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他多少有些遗憾吧!有时也看到他在一边落泪。其实,人不是从一开始就坏的,是社会促某些人坠落,像我们这样的底层人,生活都很难。
一间很小的屋里摆了四张上下床,住着一帮乌合之众,两个女人也在其中。每张床边的垃圾桶都有针筒,厕所地板上还常有血迹。房子紧靠着铁路,靠铁路的窗户是个大开口,下面有一架旧木梯立在灌木蓬草里,这是地头蛇房东为他们这些特殊房客准备的后路。
这里也确实是他们这些人所需要的。
阿萍是山东人,她是孟哥的女人,他们在一起有七、八年了,不过自孟哥染病后就没再同床。她还算幸运,也许是苹果红的脸蛋自带吉祥。身高只有不到1.6m的她在北方人普遍高大的人群中她偏矮的小人儿。长期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使她变得更精瘦,一双眼睛似扫描仪,不停地转来转去。一支香烟常在手上,有老烟民的特性。说话细软娇柔,一点也没有北方人的粗犷,这许是她与他们所干的“职业”有关,常似自言自语的声细如蚊闹。
孟哥与阿萍是阿伟介绍认识的,那时孟哥有钱,他常找阿伟喝酒,请得多了,阿伟也常回请他,俩人关系很好。阿萍是阿伟的老乡,她在海南没找到工作,返回广州想找份事做,求阿伟帮忙。阿伟自己也没正当事,他帮人背货赚点脚力钱。他把阿萍介绍给了孟哥。他觉得女人有吃喝,不一定非得自己做事。当初孟哥与阿萍住着单间,常常出双入对,以夫妻名义登记居住。
两年后,阿萍有了身孕,他们也打算生个孩子。那时,孟哥却常往外跑,云南、海南、广东,不是在去的路上就是在回来的车上,落脚没两天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他在跑大生意。但与大老板见上面太难,还有资金也是短板。他每次都坐长途大巴,虽费时,但也可以避免身份暴露。
那日,阿萍在楼下吃过早餐,无所事事的她便在巷子里逛逛。她来到水果店里,鲜红水润的荔枝刚上市,看着不觉嘴馋起来。阿萍买了五斤,提着上了楼,下半夜就被救护车接走了。她一次吃了太多鲜荔枝,火气很旺,全身难受,后来孩子也没了。她责挂孟哥不关心,只顾往外跑,他们在一起终究会是有缘无份。后来的日子仍旧是老样子,阿萍不工作,孟哥卖点小货,大钱没有,饿死也不会。瘾君子去了一批又来一批,这群体如韭菜,割了又会长出新的来。
民/警常常上门盘查,风声很紧,要求地头蛇房东登记好每一个入住人的信息。电话、地址和身份证一概都要记录。他们知道,这也许是收网的时候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房东也是卖粉的,他最清楚行动。一帮人全转移了,他们到了拆迁房里。无门无窗的破房子,到处都是洞,有些楼梯是金属的,也提前拆除了。他们倒喜欢这样的,在上面睡觉安稳。一段时间后,风声一过,每个床位320元一月的小楼又住满了人。人在屋里,白天也锁着门,陌生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阿伟运气不好,他混得很差,后来当了孟哥的小弟,每下楼送一单货拿5元,每天20~30单。其他人各干各的,卖上十几单每天都有,不过自己也吸的就难养活了。孟哥把拿回的粉掺上面粉,充分振荡拌匀再分包,装在烟盒里,随身带着。阿伟这个背包客从海南带货到广州,有几次被抓的经历后,他不敢再干了,只能往下游去寻活路。孟哥对他好,他就跟了他,有口饭吃混着日子过。
有次从海南坐大巴到广州,阿伟他们一共四人,带的货多少不一,上游也不同,下家更不同。不过他们几个背见客彼此相熟,在车上见面多,聊上就自然熟的。那天的大巴车在服务区里被查了,慌忙中,阿伟把身上那个小包连袋一起吞了,还有个大包用黑胶袋装着当呕吐物丢在垃圾桶。那天车上他是唯一逃过检查的四人之一。
到广州后,他把整个垃圾桶的垃圾都带下了车。司机见怪不怪,只要人出站后,他就基本安全了。吃到肚子里的那个小包他喝了很多水也没能吐出来,后面几天每次大便他都小心翼翼地观察,两天后才拉出来一个空塑料袋,里面的药全没了。上头没有责挂他,也没有叫他赔。他们知道那天数他最机灵,还保住了些货是万幸的。不过这小子往后怕是要吸上,这头次就这么大量也没把他干掉,后面瘾会很大的。
果不其然,阿伟蔫了几天后,开始一阵一阵地犯困,流口水,清鼻涕,眼泪也出来了,吃不下饭,全身无力,发抖。房东知道这是瘾性发作了,只有补充一点才能恢复几个小时,不然要用药强制戒除。孟哥给他吸了一次,身体渐渐恢复了平静,问他是否上医院开药,阿伟两手一摊,拿什么去买药?进去了就出不来,会被送进戒/毒所的,我不想去那里找死,求大哥帮我。就这样,孟哥收了阿伟这小弟,帮他送货,俩人合作晚上外出搞钱。还有阿萍也要养着,孟哥压力又增加了。这个女人也是不思进取的,明知他们不干好事,却一直跟着不离不弃。
三个人的开销大了,三人就配合着到火车站一带提包,顺走皮箱,到数码柜台偷相机,去化妆品仓库撬门,入室偷窃……一切能来钱的除劳力外全会去干。
有一次阿伟趁拉货的搬运工不注意顺到一大箱,他扛到人行天桥上打开一看是一箱女装挎包。他没有给女人买过包更不懂材质,他想一个怎么也得卖30元吧。天桥上过往的人多,有人驻足观看,问他怎么卖,他报30元。这明显低于市场一大截,别人抓住他不懂市场行情,还价15元, 后来以18元成交。一大箱真皮包很快被卖出,但他一数钱,还有5个没收到钱就被人顺走了。他变了半辈子的鹰还是被人欺负了。
孟哥与阿萍常在数码街与化妆品城里逛,偷到数码相机300~500元不等出手。化妆品他们主要是晚上撬仓库,用转移视线的方式把看门人搞定,再往里下手。有次他们拉走人家仓库一车货,不过不好出手,后以很便宜的价钱卖了。
最让人惊心动魄的是入室。孟哥开锁有两下子,进去以后,他习惯反锁门,让屋主回来也难进家门。当听到声响后再从“猫眼”看清门外几人再决定逃离方式,一般人开不了门会下楼找五金店的人来开门。趁这空档他们会快速外出走楼梯下楼,即使碰上有人也很难被逮住,没打照面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往往都能在人家眼皮底走掉,逃脱的机率很高,收获也还不错。曾有三个月,他俩就搞到近三十万,每天吃香喝辣,悠闲的小日子过着,比神仙还舒坦。人一旦有钱,特别是他们这种人,自吸是很容易的。
阿萍回了次老家,她给老家的男朋友带了些钱回去。她跟孟哥说是几年没回家,想看看父母,给他们买点吃的。孟哥是大方的人。手头有钱时他会在天桥底下、隧道里给那些坐在地上的人发钱,让他们买点吃的。他认为他们与他有同病相邻之处,是可怜人。但他没有收入的时候只有阿伟对他伸出过手,其他人连躲他都来不及,从不关心他。
半个月过去了,阿萍回去也没个音信。孟哥觉得太无聊,他开始自吸,与阿伟一样,每天一次,很快,他对吸食变得像抽烟一样自然了,每次都是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愉悦。后来他又去了地下客栈,没有阿萍的日子他重样没有缺女人,但也使他后悔一生也回不到当初了。他染上了艾滋病,既吸又病,双重的摧残,孟哥病了。
孟哥是上医院被确诊的。那时刚好阿萍从老家再次来到他身边。万幸俩人没有同房,不然阿萍同样要正招。
每天只往外花钱,几人收入却很少,他们很快就花光了那些钱,连房租也付不起了。孟哥的病情没有发作,毒瘾却一天也没消停,吸,没钱,不吸,难受。他每天都在房里,很少出门。阿萍与阿伟外出搞钱,不过他俩没那么幸运。
阿萍仍按孟哥的方式与阿伟入室。那次他们在一个小区进了个三楼。上下楼很快,但发现后也是很容易被抓的。偷来的钱全在阿萍身上,她先下楼去了楼后。阿伟太贫,仍在衣柜里找东西,一部数码相机拿上,还想带件皮衣,可哪有时间等他来撤?主人回到楼下发现家里亮着灯,马上通知保安过来,四五个人堵他一个,十拿九稳。问题是他财迷心塞,相机仍没丢下,人脏俱获,送派/出所被关了起来。他们这种人,一但进去,出来就不易了,像拉开丝头的网,很多案/件都与他有关联。最后,阿伟被送进了戒/毒所强制戒/毒。
阿伟戒/毒期满后,经评估他身体,也基本正常,他被放了出来。他是没有家人关心的社会底层人,出来没地方去,他又联系上了孟哥。
孟哥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消瘦的脸上还多了道长疤痕,看来这些日子是出过大事的,他在“里面”不知道这几年他们经历了些什么。后来聊起,孟哥也是九死一生,现在腿上还有个洞没长齐整。他的药也用得少了,阿萍帮他买了戒断药在吃,一天一次,八九个小时不会发作,不过人一点精神也没有。钱也搞不到,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阿伟被抓进去戒了,自己没有花一分钱,还吃住在里面,这两年反而过得挺好。
阿伟问阿萍,你后悔吗?她说有什么好后悔的?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你若命好,自有福享,你是苦命,是搞不到钱的。孟哥现在这么难过,你没想过离开他?这早想过,我们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他那病,谁还敢生孩子?我家里有男朋友他也知道了,不过看他现在这模样,离开他我心不忍,等哪天他生活好了点,我就回去不出来了。
他们仍在那个不知住了多少年,来来去去过多少次的铁路边屋里住着。孟哥常外出,单独活动,也许他对阿萍少了信任,也许阿萍成了他的累赘,他早想甩了她。
阿萍手头紧巴,她只买点吃的,看穿着,衣服是很久没买过的。她也想回家去算了,近四十岁了,不知家里那个还要不要她,没有了姿色,又没搞到钱,女人年龄大了是劣势。她心里很清楚,回去村里,日子安稳还是会好一点。
那年底,他们的住处走了好几个,没再回来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阿萍买了半边鸡和一瓶酒,还有一斤面条,三人在那里吃了团圆饭。一夜无话,也许各怀心思吧。第二天天不亮,孟哥就下了楼,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但这次一去就没再返回。
孟哥去了云南。这是在半个月后他们在新闻上知道的。孟哥被抓,身上被搜出3kg毒/品,上家正是华哥。以前他同华哥拿货,背包客把货送到他住处周围。现在货不好卖,他想当背包客赚点脚力钱。他人太衰,头一次就被抓,也许出不来了吧。
一个月后,阿萍离开了美丽的花城,她坐上了开往山东的大巴,再见了伤了她心的南方城市。她说要回去摘苹果,自己靠劳力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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