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乍响,万物生发。
留苏城红烛坊柳氲河两岸的柳条才刚刚抽芽,不夜河的"不夜"已然开始,画舫楼船,莺歌燕舞,再过些时日,若是捧起柳氲河河水就可闻到一股酒香了。
作为南昭内陆交通要道上知名的温柔乡、英雄冢、销金窟,这里的春天总是要比帝国其他地方来得"更早些",对于今年来说更是如此。帝国驰道上浩浩荡荡数十辆马车在一支银甲红绸的骑兵队护送下向留苏城缓缓驶来。
城主拖着肥硕的身躯早早地便把城中官员聚集在一起来到城门口准备迎接,刚打了个哈切,远处的银甲红绸逐渐映入眼帘,一众人等立即各自打起精神,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的意思。
这些银甲红绸的骑兵正是南昭鼎鼎大名的白羽卫,每十二伍配四名统领为一队白羽卫,统领均为金丹境兵家修士。单兵战力仅次于陛下亲卫金吾卫,唯有功勋卓著的大臣能获赐白羽卫作为亲军。南昭皇帝即位改年号为建元至今的三百年里,共计十二位大臣获此殊荣,其中兵家武将便占了九位,可见南昭当今皇帝对武力的崇尚。
车队头尾各有一位军士扛着旗帜,旗帜上一个大大的阳字在风中猎猎作响。阳家在三百年前声明不显,直到当代家主阳瀚横空出世,凭着赫赫军功,用不到两百年的时间,一路升任为南昭国四大柱国之一,建元三百年初,仅半年的时间连克大梁十二城,这第十二个城,正是大梁的国都郢都。
南昭与大梁长达五百三十年的征战最终以一场急速奔袭戛然而止。即将攻破皇城之际,阳瀚收到了陛下口谕“女人归你,财宝归我”。大梁这个以风雅著称的大国,巍巍郢都几乎顷刻之间便沦为淫窟炼狱,而那位艳名远播的大梁皇后白莹甚至被阳翰废去半数修为后赏给了自己的义子,任其在大梁皇宫的皇座上当着文武百官肆意蹂躏致死。
驰道上这数十辆马车所载的都是经过那位义子认真筛选过的战利品,押运往红烛坊添作娼妓。而白羽卫的同行则是为了为首那辆豪华车驾内的公子。马车内,一位衣裳华贵的紫衫公子正将手伸入一袭青衣的衣领,在她胸口一阵鼓捣,青衣花枝乱颤,泫然欲泣。
看着青衣女子的神情,富贵公子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伸出手来,婢女立即捧出准备妥当的丝巾,帮他擦拭干净。公子勾起女子尖尖小小的粉嫩下巴:“放松一点,不然你怎么能体会到快乐呢?瞧你这样子,是本公子手法不行么?真是麻烦,大梁这些酸腐文人就好你们这一口?看来得克扣一点银子出来,估计教导你们得花些时日咯。”
青衣女子始终闭口不言,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打着转。
"公子,我们到了。"
马车堪堪停下,李丰已经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车架一旁恭候。公子从车厢内出来,便见到这个一脸谄媚的胖子,伸手拍了拍李丰的脸,一脸横肉颤动不止:“哟呵,老李,怎么又长胖了啊。你这副身躯不得压死我好几颗摇钱树?”
李丰慌忙摆手:“岂敢岂敢,三公子说笑了,庶务繁忙,小人这属于是过劳肥。三公子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小人已经备好酒菜,还是先去寒舍坐坐?”
“行。”公子转过头吩咐一旁的婢女:“东葵你把她们送往红烛坊去,按之前分好的名录进行分配就行,然后让燕前辈带着白羽卫去空青楼,顺带给空青传个话,我在的这段日子,空青楼就不对外开放了。”
“遵命!”
柳氲河从留苏城西南入东南出,整个红烛坊便沿河而建,靠着河岸两边均是林立的青楼,又分上坊、中坊、下坊三段,上坊最长,是普通凡人纵乐之地,中坊其次,歌妓伶人多有点微末道行或阴灵之气浓郁,达官贵人和低阶修士最喜之地,下坊最短,均是上好炉鼎,伶人通习房中秘术,花魁更是那万中无一的金丹境,据说要让这位花魁张张小嘴儿,就得花费一张红纸灵符。
纪三儿生得俊俏,可惜得了一种怪病,整个人随时都是一副病怏怏的状态,与他同一个奶娘的妹妹是这上坊清辉阁当家的干女儿,而他却只是个端茶递水的小厮,不过就连端茶递水也是分配给那些较为过气的娼妓,更多的还是在后院清理床单被褥。
和他一起长大的罗二就要机灵得多,六年前到中坊,三年前到了下坊,那位花魁说这小厮有些资质,传授了一些秘术,一年前竟然已经被召进了阳家,做了那看家护院的门童。一开始两个月还有书信给狗儿,说自己如何受待见,说是看门的时候遇到一红衣老太监,给收作了义子还给赐了个名,以后就叫罗浮了,让他等着以后带他去吃香的喝辣的,再后来,便没了音讯。
罗二走之前和纪三儿在茅草堆里还曾夸下海口:“对了,听说咱们快攻破大梁了,说不得老子能领略一下那白皇后的风光,以后老子出人头地了也找个狐妖送给你。这马上就要走了,阳家那边催地又急,害我都没好好收拾些真正值钱的物件。匆匆忙忙的,就给你顺手拿了一壶红烛酿,你不是常念叨着那个给你赐名的恩人要你给他上坟必须带一壶红烛酿才行么,得亏我刚好剩下一壶。我现在,想喝就能随便喝到,其实滋味也就那样,只能说还凑合。”
纪三儿只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小心接过包裹后,罗二快速抽开手,被自己看到却装作没看到的罗二手腕上那粘有血迹的绷带……
夜晚悄然而至,红烛坊也逐渐热闹起来。今天算是太阳打东边落下了,清辉阁的花魁林婉儿竟然点名让纪三儿跟着端送食盒。
一路上纪三儿都欠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跟在林婉儿身后,手中抱着一把古琴,背上背着一箱食盒,看着她丰腴的屁股在一层薄纱下若隐若现,左右摆动,一路浮想联翩,身子欠得更厉害了,好歹这段路不长,总算到了清辉阁的顶楼。
房间内案踏上坐着一位身穿华贵紫衫的年轻公子哥,手中摩挲着一串猩红念珠,一旁则是一个扎着两个发髻,身着浅色抹胸襦裙的清秀女子,背后屏风前还站着一位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剑,一直闭着双眼。林婉儿袒了袒衣领,半露丰乳,坐到公子哥旁边,笑盈盈道:“婉儿让公子久等了,妾身不才,先为公子弹奏一曲可好?”“不着急,先和本公子小酌两杯。”公子哥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将手放到林婉儿一双玉腿之间。
三儿放下古琴,毕恭毕敬地将食盒中的点心酒水依次铺陈开来,为两人倒上酒水,公子哥一手摩挲着林婉儿的美腿,随意看了一眼:“哟,这小厮模样还挺俊的,可惜就是有点病怏怏的,不然倒是可以拿回府上去让二姐多添个玩物。婉儿姑娘,这小厮有名字吗?有没有服侍过那些龙阳之好的客人?”
林婉儿双颊绯红,低眉颔首,在公子哥的摩挲下轻吟一声:“这小厮叫纪东仙,听阁主说是当年咱们那位鼎鼎大名的词仙赐给他的名字。虽然当时只是那位词仙酒后的言谈,但我们阁主比较念旧,即使这小子患着一种怪病,还是继续收留着他,就让他做些简单的活计,没有为难过他。”
听到词仙二字时,屏风旁那个中年男人的眉头一皱,公子哥则轻笑道:“哦?还有这档子事儿?”
“不过当时连同他一共是三个小娃,他又是最小的一个,上上下下哪习惯叫他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再说,他一个小厮也不配,所以都还是叫他三儿,我估计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有东仙这么一个名了。”
“看来咱们那位词仙确实喝得有些大了,‘东仙正道,大衍天玄,太古飘翎,金乌来朝’,这么重的一个名也能取得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厮还真与我有缘,你被他们叫做三儿,公子我则一直被人称作三公子。来来来,既然大家都排行老三,那你陪我喝一个,敬咱俩的缘分和给你取名的词仙。”公子哥顺手把林婉儿的酒递到纪三面前。
三儿望了望林婉儿,林婉儿气笑道:“你看我干啥?公子赐酒还不赶快接住?”心里则是愤恨想着这小子脑袋也太不灵光了,换做别的小厮这会儿早就马屁拍上天了,把这同样疑似脑子不好使的公子哥哄高兴了可得顶他好几个月的工钱了,刑夫人也真是的,干嘛今天非得让这个榆木脑袋跟来,晦气得很。
正想到此处,林婉儿心湖间蓦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姑娘,我劝你还是收束好心神。”林婉儿不自觉地杏眼圆睁猛地回头看向屏风旁的持剑男子。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林婉儿赶紧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
一旁的三公子和三儿正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公子放下酒杯,轻轻抚了抚林婉儿的头:“美人怎么了?”
“没,没,奴家唐突,请公子恕罪。”
“李凌你咋净干些多余的事儿?不要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狗屁心相境的高手就随便去私窥他人心湖!想搅扰本公子的兴致?修真者了不起啊!”一边说着端起一盘点心就扔向屏风旁的持剑男子,男子也不躲闪,任瓷盘砸到自己面门摔个粉碎,一身沾满糕点的碎屑。从始至终这个叫李凌的男子都闭口不言,一动不动。
公子哥的婢女则好像见惯不怪一般,慢条斯理的上前收拾地板上的一滩狼藉。纪三儿则放下杯子,心相境?听着挺熟悉的,好像罗二当初有讲过,来不及细想,看到一旁的婢女在收拾,纪三也赶紧上去帮忙。
本就受惊的林婉儿听了公子哥的呵斥,更加惶恐。狗屁心相境?!下意识便挪了挪屁股,想要远离旁边的公子哥。
公子哥却一把将林婉儿揽到怀里“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给林姑娘道歉?!”
李凌转瞬挪移到案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沙哑道:“李凌方才有失礼节,给林姑娘赔罪。”
林婉儿堪堪稳住心神,连忙道:“宗师快快请起,奴家一个粗鄙女子可受不起,宗师不做计较就好。”
李凌看向公子,见公子不耐地挥挥手,便转瞬从屋内消失不见。
感觉到自己怀里的林婉儿体温都稍显冰凉了几分,宛若一只受惊的小鹿,公子重新倒上酒:“来,林姑娘,喝杯酒压压惊,叫他什么宗师啊,咋啦,能修真就真比我们这种凡人高一等了?哎,不过通常情况下还真是这样,算了,不管这个了,来,敬像我们这样的凡人。”
“小时候就听扈从讲盛神可博虎熊、实意可驭刀剑、心相可介子纳物、金丹可御空逍遥、元婴可神游太虚、金身可断水开山、无垢可法天象地、飞升则羽化登仙,听得公子我好生羡慕,都想着给自己结果了,下辈子总该就能做那证道长生的壮举了吧。”
收拾好后,婢女领着纪三小心退出到房外。一边听着公子哥的余音,纪三这才恍然想起,罗二初入修行时给他讲关于修真的八个阶段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言语,并且每一阶段比上一个阶段都要多出成倍甲子的寿元,直到飞升为仙,便可长生不死,得大逍遥。
婢女关上房门,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币递给纪三儿:“这是公子吩咐打赏给你的,你就先下去吧。”纪三接过沉甸甸的金币,有些难以置信,这可得抵自己一年的工钱了!
婢女看纪三儿没挪脚,秀眉微促:“怎么?嫌少了?”说着一手又往怀中探去正打算多拿些,低头看着手里金币的纪三儿忙不迭醒过神来:“没有、没有,多谢姑娘,多谢公子。”随即便急匆匆地下楼而去,生怕那婢女改了主意。
婢女摇了摇头,闪身来到屋顶,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一下子便面色苍白神色晦暗,李凌见此抛出一壶酒,聚音成线道:“你硬闯了?”
婢女接过酒壶,以心声回到:“嗯,不过没闯进去。”
“咱俩都无功而返,也难怪公子会那么生气了。难道是那个苏疯子搞鬼?”
“应该不是,毕竟当年国师亲自推演过这个疯子,确实是个普通人。临行的时候,国师也只是让我们小心一点空青楼的动作。”
“才带回来的时候完全称得上是先天道坯,怎么现在就成了一个废人?”
“那股龙气尤其厚重,以至于我们都无法进行窥探,事关公子大道性命,我去找燕前辈,李客卿先跟上他,再做些探查。”
“没问题。”李凌一闪而逝。
默默看着纪三儿转下楼去,在阁中小道一阵欢快的跳跃,最终钻入后院,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婢女坐在屋脊上,仰头喝了口酒,想不到自己只是被一双漆黑竖瞳的金黄眼眸看了一眼,就坏了足足半个甲子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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