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第二周,魔都仍然无比闷热。空调病房里体感尚舒适,一旦到了室外,将近40度的气温让人喘不过气来。肺科医院的病人们想来更遭罪一些,本身肺就不好,肺控制呼吸,炎热的夏日岂不是更加喘不过气来。
同一个房间里,左右两边的病友都换过一批,左边新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她是外地人,从十几岁起就在上海卖菜谋生,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已经结婚生子,不过在医院既没有看到她的先生也没有看到她的孩子,只是在电话里无意中听她说起让老公将药费送来。
她的病是肺结核,面对有传染性的疾病,我还是比较慎重,尽可能想保持一定距离,毕竟一旦被传染上肺结核肯定十分麻烦,就算不是绝症也近似于绝症。
据说肺结核通过飞沫唾液传播,戴口罩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保护作用。虽然戴着口罩不舒服,也只有预防为主,戴着厚大的防PM2.5口罩看起来像是生化部队成员。
患肺结核病的女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有着婴儿般睡眠,有一次她清醒着向我走来还把我吓了一跳,她问我单子上写着的是什么内容。我说给她听是在几号几点到二号楼做B超检查,原来她从小出来做生意,没有读过几天书,不识字才求助于我。
相比于左边病床年轻女人的孤家寡人,右边头发花白的老者那里显得更热闹一些,女儿、女婿大多数时间都陪在老人身边,担心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叫外卖来给老人吃。
整个医院病人的流动性非常大,基本上检查完一遍也就被要求出院,十几天就算时间比较漫长的。各种检查费不算便宜,几天时间花费两万多,其中在医保范围内的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只有自负。有钱要治病,没有钱砸锅卖铁也要治病,平时再怎么达观,当真的需要面对生死之时,对生的渴望总是更为强烈。如苏格拉底那样,主动舍弃逃生的机会,将毒酒一饮而尽的人毕竟不多。对生不再有留恋,对死也就不可能心存畏惧。
多年前看于娟查出乳腺癌晚期写的《此生未完成》,她的孩子刚刚出世,对生有着无限的留恋,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活着一定不只是为了自己。丈夫和她都是博士毕业,在西医、中医的尽头,受过二十几年教育的夫妇也被求生的欲念冲昏了头。
丈夫听闻一江湖郎中在黄山行医,说是能用祖传的饥饿疗法杀死癌细胞,且永不复发。于是协同病友,一起奔赴山美水美的黄山。直到病友命丧黄泉,自己奄奄一息,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连医书都没读过几本的江湖人士编造的并不高明的骗局。我们的欲望影响我们的判断,判断不准,反而影响到生存的质量和长度。
鲁迅先生曾经讲过,有婴儿出生,如果贺客说:这孩子将来长命百岁,主人家一定会欢天喜地;如果贺客说:这孩子将来会死,则肯定会被暴打出门,尽管他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哲学如果说还有一点世俗的用处,那就是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死亡。无论怎么样,人从出生就开始了死亡的倒计时,说话让人喜欢,做事让人感动是一种本领,可说的再好听终究也成不了彭祖活八百岁。
母亲头脑尚且清醒,虽然还不太相信自己会得癌症,更不相信已经骨转移之类,不过对于将来,计划着早些出院,去想去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没事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周围全都是病人和病菌相伴,此乃下下策。
人很难预知明天,就算袁天罡李淳风也只是隐晦含蓄推算出未来,反正后人能看懂的不多,推算的对错与否也就少有人知。
不过,如果将眼光向过去看,看自己一步步走过的路,自己日复一日地写下自身的命运,因为我们的所为毫不留情地决定我们的命运。就能明白,所有的事基本都互为因果,前面的种种行为,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只是早期很难觉察到,当事后诸葛比较容易些。
新周有新气象,经过了周日一整天的上吐下泻,周一母亲的身体居然奇迹般复原了,人又重新焕发精神,食欲也大为恢复,看起来不再像是行将就木之人,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不知短短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
上午陪同妈一起来到医院二号楼五楼,进行第二项比较重要的检测项目(起码我认为如此),淋巴穿刺,在淋巴处提取一些组织鉴定,看是否存有癌细胞,如果有那就是淋巴转移,如果不是癌细胞说明没有淋巴转移。
淋巴穿刺比肺部穿刺更简单一些,只有一针,事先不打麻药,提取出来的组织呈现淡黄色。一起进行淋巴穿刺的还有一对年轻女孩儿,看起来像是姐妹俩个,至于姐姐陪同妹妹,还是妹妹陪同姐姐不好辨认,刚过弱冠的年纪,不禁让人想起黄泉路上无老少,母亲毕竟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而芳华正茂的她在尚未有丰富的人生体验前就患上绝症,总让人觉得世间很是残酷。
坚强的母亲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俗话说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随着亲戚们不远千里的来到,病情也终有一些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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