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鱼【檀香炉】第十炉香
秦少清初见央鱼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上衣，黑裤子，脚上一双布鞋，拎着一个褪了色的布包，一看就是床单改造的，粗糙的不能再粗糙了，椰椰缩缩的站在门口，大概是因为有人盯着她看，脸红的也不知是衣服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衣服。
在桌上打麻将的大妈从烟盒里抽了只烟叨在嘴上，四处摸索发现火柴不见了，大概是抬头正想让秦少清给她拿火柴，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央鱼，大妈伸出涂满丹寇的手指，像极了几个戴着红帽子的白蛆虫，嗲嗲的往央鱼一指：＂你蹴在那儿干嘛呢？来了就进来啊，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我这儿塞＂。
央鱼脸上刚褪去的红潮＂唰＂一下又上来了，她紧张的想说什么，大妈往桌上一推牌，腥红的嘴巴跟咧开了的口子：＂碰，哈哈哈，给钱给钱....＂，桌上的几位鱼肥燕瘦不情愿的拿过手包开始翻钱。大妈回头瞪着秦少清：＂你杵在哪等烧香啊？一个个不省心的东西，带她去见周妈＂。
傍晚时天闷热的很蒸锅盖儿样的，早早回房间的秦少清正不耐烦地褪的剩条裤衩，门就被人推开了，吓的他手忙脚乱的抓了桌上的水果盘就往裤裆遮。
待秦少清回过神来才看到是央鱼，她端着个碗站在那脸红的到了脖子跟，他随手拿起床上的裤子背着身套上。＂你进门不会先敲门吗？有什么事？＂她蹑着脚走过来，低着头结结巴巴嘀咕：“那个.....表哥...不不不，少爷...我看天气闷热的紧，给大家炖了银耳汤，方姨说你回房了，我这不给你送来了。＂秦少清瞥了桌上一眼：＂嗯，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央鱼是大妈娘家大哥的女儿，她的亲侄女，听说她那大哥原本是在警察局当差的，央鱼的娘是他的侧房，后来不知怎么染上了鸦片，跟他的好兄弟跑了，跑的时候能带走的一件不落，唯一剩下的就是破房子和央鱼，以前她大哥还腆着脸三天两头的来找大妈要钱，时间长了大妈一个子儿也不舍给他了，现在不知怎么地把女儿塞到这来当丫环。
也许是因为可怜她被大妈呼来喝去，也许是因为同样是庶出的身世，反正他自己也不清楚。秦家上下七十多口人，唯有秦少清对她说话几分客气，央鱼每当这时都受宠若惊一如往常涨红了脸。
为了表达对秦少清的感激，她对秦少清更加侍候的细察入微，比如吃饭时，她要把细如毛发的鱼刺儿仔细地挑干净，再唯唯诺诺地递给秦少清，坐在对面的大妈眼睛一白，筷子往桌上一放：“少初自己没长手啊？我告诉你，你别妄想樊上他嫁进来当少奶奶，不过也行，少清亲娘不也这样爬上来的吗。＂边说眼睛边斜坐在秦少初旁边的方姨。方姨夹菜的筷子半空中收了回来，冷哼了一声：＂那也叫本事是吧，总比得不到老爷的正眼看，撅着屁股摇尾巴上了小叔子的床强吧。＂大妈瞬间脸色青紫＂轰＂的站了起来抓起碗朝方姨飞了过去……其他人都习以为常的散开了，整个宅子只听见两个女人尖酸刻薄的叫骂声。
秦少清百般无聊的在大街上闲逛，雷雨时节天说变就变，跑着回屋的秦少初淋的一根儿干纱都不剩，央鱼打了盆热水瑞了进来：表哥.....哦……不，少爷，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吧，待会着凉了不好。＂秦少清走近她面前戏谑的笑笑：“怎么，你要站在这看着我换？还是说你来给我换？＂央鱼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你…你自己换。＂秦少清凑近她的脸：＂那你还站在这干嘛？还不出去。＂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笑了笑摇摇头。
中秋节这天，秦家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应景。
坐在院子里嗑瓜子的大妈招了招手叫央鱼到面前，斜着眼跟牛马市场挑牲口似的打量了拘手拘脚站在那的央鱼：“也不知成警长看上你这丫头哪里了，那天在这打牌回去后一个劲儿的托傅太太带话，说要娶你过去当填房。＂央鱼脸色刹白，拼命的摇头：＂姑姑⋯不，大太太，我不想当什么填房，我只想留在这儿当一辈子丫环。＂大妈＂哧＂地从鼻孔里冷哼了声：＂你别不知好歹，成警长能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气，再说了，他夫人不是上月过世了吗，你一嫁过去就是太太了，你收拾收拾，这个月二十就过去吧。＂央鱼急的眼泪直流，大妈站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丝绒旗袍，对央鱼说：“明天给我去把马裁缝叫过来，我得换料子再裁一件了，这料子不贴身。＂流着眼泪的央鱼无助的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的秦少清神情恍惚的看着她。
打中秋过后，秦少清很少看见央鱼了，偶尔在大堂撞上，央鱼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地红了眼眶匆匆地走了，原本脾气和蔼的秦少清这段时间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闷闷不乐的捸谁骂谁，当然，大妈除外。
转眼就八月十九了，吃饭的时候他习惯地等央鱼给他盛汤挑鱼刺，可没看见央鱼的身影，他想问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匆匆的扒了几口饭后放下筷子离开了。
秦少清无精打采地在后院里闲逛，逛着逛着猛地抬头；怎么走到央鱼房间门囗了，他正要抬头敲门，听见屋里一个丫环的声音：“你就认命了吧，那成警长虽说比你爹年龄还大，可他有钱有权也算扯平了。你别指望二少爷了，他在这家能说的上话吗？再说了，他对你有意思没还不一定呢。＂秦少清落寂的缩回了手，转身离开了。
央鱼出嫁了，迎亲的是一个老妈子，说老爷今天公务繁忙，让她来带新夫人回去，央鱼手臂上挽着来秦家时的那个旧床单包，身上穿着那件红对襟上衣，在牌桌打麻将的大妈头也不抬地吩咐：“去了好生伺候成警长，这是你的福气。＂
央鱼红着眼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遇上了一夜宿醉归来的秦少清，两人四目相对，央鱼的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秦少清扑过来拉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没说，旁边的老妈子狠狠的把两人紧拉的手扯开：＂少爷，请你自重＂。转身瞪着央鱼冷声：“你今天起就是成夫人了，别不三不四的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话毕拉着频频回首的央鱼走了。
秦少清再见央鱼时，已经是央鱼嫁过去一年后了，央鱼躺在一张雕花楠木床上，头发散乱，双目紧闭，一只手还抓着已经走了形的床单，胸以下全是血迹。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秦少清以为她就是睡着了。
央鱼产后大出血，走了，成家派人去通知大妈，大妈正好输了一把牌，听来人说央鱼死了后，骂了声：＂晦气。＂刚好走下楼的秦少清怔了怔，发了疯的往成家跑，央鱼什么话也没留下。成警长走了进来对抱着襁褓的老妈子吼道：“去去去，抱出去，妈的，老子已经有三个姑娘了，拼了条命就给老子又拼了个丧门星。＂
秦少清给了几个大洋给跟来的丫环，让她去买了套新衣服，打了盆水；他轻轻地把央鱼撒脸上的头发缕开，用毛巾擦干还未干的汗渍，手心。擦拭完了后他站起身来叫丫环给央鱼换上新买的衣服。
秦少清抱着央鱼走出了成家，外面阳光明媚的灼眼，他抬头看看天空，低声的在央鱼耳边说：“央鱼，少清带你走吧，你乖，我们回家好不好？＂，后面的丫环抱着襁褓快步的跟在秦少清身后。
城外的山上，秦少清坐在一座坟莹前，他倒了杯酒对着坟莹柔声道：“央鱼，中秋节到了，我来和你团聚团聚，干。＂饮毕他又自顾笑了起来：我说的什么鬼话啊，我不是一直陪着你的吗，央鱼，你看，我自己动手修的房子你喜欢吗？＂
一阵风拂过，周围的草俯了俯腰，秦少清哽咽道：“央鱼，我想给你建造一座城池，好比秦王的阿房宫，纣王的朝歌城，唐王的大明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迫不及待的往上爬，秦少清伏在草地上，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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