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魔界女君之无情最是情深 第二章 当年
1
雪儿是明宣宗宣德年间,京城开茶寮的老李家第二个孩子,老李与老伴膝下无子,就这两个女儿,李家不富裕,但开个小茶馆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老二叫李雪儿,因为她生的那天,正值寒冬,鹅毛般的雪花飞扬,就叫了这个名字。老李认为女孩吗,也无需按族谱排字论辈分。
雪儿从小聪明伶俐,邻家私塾先生看她天生聪慧,顿生惜才之心,教她读书识字。后来,去给京城大药商谢春明的掌上明珠当伴读,也就是这一伴读,雪儿知道了自家和谢家乃是天壤之别。第一次到谢家,雪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家”居然可以这么大,亭台楼阁交错、曲水荷塘,太湖石的假山,国画石的壁画,东有读书楼,西有望月阁。谢家小姐用的手帕质地都比自己穿的衣服好;谢家小姐长得算是漂亮,可是胸大无脑,先生每每让她做一首简单的菩萨蛮,她都急得满头是汗;京城最好的绣娘教她刺绣,待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小姐就烦了,绣工其实多数是雪儿做的,好向谢大官人交差啊。最让雪儿喜欢的厨艺,谢小姐却连锅边都不占,可她却好命,反正将来不愁嫁个好人家。富商的女儿不愁嫁,而平民的子女不知多少辛酸的眼泪才能换来一桩美满的婚姻。雪儿相貌甜美,也算得上秀外慧中,但要知道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什么样的高官侯爵没有?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没有?雪儿也就是嫁个殷实人家的命,可雪儿偏偏不信命,她想凭着自己的美貌和才华,搏一搏自己的人生。
“娘,我回来了。爹呢?”雪儿一回到家就喊。毕竟她在家也是父母的宝,哪像在谢家是下人。
“女儿回来啦?娘给你沏茶啊,大热天的渴吧。”母亲应声而出。
“娘,我又不是客人,您这忙什么啊。今天没什么客人啊?”雪儿看了看惨淡经营的茶馆说。
“正午呢,谁跑出来喝茶啊,咱这路边的小茶坊,又不是那些文人雅士爱去的水榭啊,又凉快环境又好,去的都是有钱的小姐,公子。咱家这要到晚上能乘凉时才会多些客人。正午也就是过路的讨杯水喝,你还能收人家钱啊!”
“为什么不能收?我家有口泉眼啊!开玩笑,要说水质,很多茶馆都比不上咱家的!否则知鱼榭的老板也不会总从我们家进水,整整一车才三十文,他那一下午的茶资就得一两银子!
“那人家不是大茶楼嘛!咱们这小本生意,也开不起那样的茶社啊!再说人家都没用宝钞【1】结算账目,够厚道的了。”
“厚道什么?爹娘你们就是太老实了!”雪儿不满的说。
“刚回来就说爹的坏话!嗯!看爹给你买什么回来了?”李老二从外面进来了,正好听到雪儿的话,嘴里虽然抱怨,却没有半点责怪女儿的意思。
“爹,您回来了?”雪儿看到爹手里还提着一只鸡,赶紧伸手去接。
“老婆子,还是你拿到厨房吧,女儿回来一趟不容易,别让她动手了。”
“爹,还是我来,您知道我的手艺。”雪儿说。
“闺女,我去用开水烫了,脱了毛,你再做。”
父亲进去忙了,留下母亲和雪儿娘俩喝茶,说说话。
“女儿,怎么样啊?在府里?”
“还那样呗,能怎样。哦,娘这个给您。”
“女儿,你的月份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老两口有的用。”
“得了,您那个省钱的劲儿,我还不知道,病了也不去看,总是到我私塾先生那找点小药吃吃,也不去看看。我给您请脉吧。”雪儿说。
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还行,就是肾脉弱,重取才有。”
“女儿,你那两下行吗?又给你娘把脉。”李老爹褪完了鸡毛跑出来说。
“反正比没学过的强。”
“你这都跟谁学的啊,谢家小姐还学医啊!”李老爹又问
“她怎么可能学医,这是谢老爷的二徒弟莫风教我的。”雪儿说
李老爹和自己的老婆子使了个眼神,意思让她问问女儿的事,这在雪儿回来前,两人就商量好了。
“女儿啊,这莫风为什么要教你啊?”
“他和小姐好呗,又不敢直接找小姐,小姐的贴身丫鬟又不好总出府去外面,我进出府和医馆都比她们自由些,就让我给他们俩传信什么的。”雪儿不屑地说。
“雪儿,这可不敢,万一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可要打你的!”李老爹两口子一听吓了一跳。
“那我能怎么办!告发他们?再说,谢老爷把二徒弟当成半个儿子看待,切,大徒弟就是他儿子,大公子医术好,人好。但看药材、做生意的本事还比不上这徒弟。搞不好,谢老爷真会招他做上门女婿?!小姐让我做的事,我能不做吗?”
“那女儿,你,你有没想过自己的事儿,我是说谢家小姐与你同年。”
母亲问得非常婉转。
“娘、爹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中意的人吗?何必说谢嫣然的事儿。我没喜欢的人,行了吧。”雪儿倒是直截了当。
“孩子”李老爹咽了咽口水说:“你不小了,你姐姐像你这么大,都生小莲了,你也该找人家了,本来,我想和你娘让王媒婆给说说,可是,你上次回去时候正好赶上大雨,我们看,看那个赶车来接你的少年,嗯,似乎,似乎……”
“对我很好是吧?”雪儿不耐烦的说。
“嗯那……那小伙长得不错”雪儿娘也想多说两句,却被雪儿不耐烦的打断了。
“爹、娘,那是大公子的书童!原来是谢家老管家的儿子,娘去世的早,老管家前些年也去世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的管家是谢夫人的堂弟。要是他父亲晚点过世,他能接任管家职位,我或许考虑他,现在他没戏,再说,他来接也是大公子吩咐的。”
“孩子,咱们是本分人家,别图那么高,他也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又是大公子的左右手,一表人才,知书达理你还看不上吗?”李老爹一听女儿的话,有点着急,这孩子心气也太高了吧。
“爹、娘,我不想做下人了行吗?姐姐过得好吗?凤来轩厨子的婆娘,就那么回事吧,你看姐姐现在都发福成什么样了?看起来比谢夫人还老!”
“女儿,你不能这么说你姐。”李老爹有些不满。
“我做饭去,我的手艺不比姐夫差。”雪儿见此情况立刻遛。
“唉……”身后传来的是李老爹深深的叹息。
“雪儿这孩子,可怎么办啊?!”李老爹又发愁了,父母一辈子放不下的就是儿女。
“我说老头子,你急也没用,二闺女不像老大,从小就有主意。”雪儿娘说。
“当初,送她去谢府不就是为了让她长长见识,识文断字啥的,当初要知道变成这样,死活也不让她去。”
“行了,老头子,女儿大了,雪儿是有主见的孩子,不会弄出事儿来的。”
“你这当娘的倒……”
一股香气弥漫了出来,一个时辰雪儿便将小鸡炖蘑菇、烧茄子、炒苦瓜和大米饭弄好上了桌。打开带回的花雕给父母倒上。
“爹、娘吃饭吧。”雪儿说
“我闺女这手艺是好啊!”李老爹忍不住夸了一下。
“嗯嗯,真不比你姐夫手艺差。”
吃过饭,雪儿和父母各回自已屋里午休。
就这样雪儿在家里待了两日。
2
第三日午休刚过,谢府就有人过来传话,说小姐等姑娘回去,有急事。
雪儿一边重新梳妆好,一边对父母说:“看见了吧,做下人就是这样,你回家见父母,那得看小姐、夫人们高兴。哼,我和夫人说好了的告假三日的!”
“行了,雪儿走吧,我们身体都还好,你就别惦记了。”李老爹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和谢府当初约定,十年雪儿契约满期。
“也快了,谢小姐也快嫁人了,你也就能回来了。”
“嗯,爹,娘,你们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去谢府找我。要是不方便的话,别自己撑着,找姐姐、姐夫。用钱别太省,我这些年吃的用的府里都给置办了,所以月份钱也攒了些,不用考虑我的嫁妆,我自己真有。”
“好的,闺女,去吧。”雪儿娘眼里有泪了,谁家的孩子在父母眼里不是宝呢?就算是贱民的子女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啊!生为贱民,就得给这些达官贵人们当下人。雪儿这样的小女子,想凭一己之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是不能,只是真的很难。雪儿的美貌与才华,都无法让她甘心于这样的命运,与命运抗争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成功,过上了自己想过的日子;要么失败,而且很惨,惨得连农妇、平凡人家的丑妻都不如。
但雪儿决心搏一搏。回去的路上,雪儿琢磨着小姐到底有什么事,找她这么急。
“你累了吧,先坐下,喝杯茶。”这当口,翠翠(小姐的贴身丫鬟)过来,给雪儿上了今年新下来的绿茶,经石瓢紫砂壶一泡,口口生香。
雪儿倒不惊慌,不过心里奇怪,小姐对自己待若上宾……无事献殷勤???
“你可回来了,雪儿。你得帮帮我!”谢嫣然这时候看到雪儿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拉住了她。
“怎么?小姐?”雪儿不解的问。
“翠翠!”谢小姐使唤贴身丫鬟到屋外守着,以免他人听了去,很麻烦。
“究竟什么事?小姐!”雪儿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各种可能性。
“那个,南灵王选妃你知道吗?”冷不防,谢小姐冒出这样一个话题。
“我不是太清楚,小姐何意?”雪儿问道。
“嗯,你看你和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你,我……”谢小姐说得吞吞吐吐的。
“嗯?小姐您直说吧,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替我去选妃?”真是不说则已,一说吓死人的主意。
“小姐,这怎么行,南灵王是王爷吧?我若替您去应选,王府的人知道了,这是要掉脑袋的啊,小姐这万万不可以。”
“你不帮我,我只有去死了!”谢嫣然神情黯淡了下来,一脸忧愁和伤心。这样的谢大小姐,雪儿从没见过的。
“我,我,雪儿。”谢小姐把牙一咬。
“雪儿,我和你实说了吧,我,我和莫风,没有希望了,父母不同意,说他必死无疑,但我非莫风不嫁!”谢小姐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小姐”雪儿也吓了一跳。她原以为谢老爷有意招莫风为婿。
“你不知道,出事了,我也是刚听哥哥说的。”
“什么事?”雪儿心头一紧。
“怎么办啊!”谢小姐语带哭腔,也不说事情原委。
又哭了半天,小姐终于把事情说得有些头绪了:
秦隐王之子——秦怀王朱志均,系王室贵胄,弱冠之年,即告病危。隐王早逝,隐王妃只此一子,进京求医。太医束手无策。当今万岁,将京城所有名医都招进宫中诊病。
谢大夫自然也被招进了宫。大家都是搞医的,一看就知道怀王朱志均是活不了了,谁也不敢明说,谎称自己无能治不了。先头说这话的名医也就罢了,轮到谢春明大夫和莫风(莫风陪谢大夫进宫,担惊受怕的事儿,谢大夫当然舍不得自己亲生儿子去冒险,所以带了徒弟去),还是这话,还是称自己无能。隐王妃震怒,引得皇上也震怒,当时就要砍谢大夫的头。莫风仁义,自知自己是孤儿,有今天都是师傅、师娘给的,所以当即说他愿意留下照顾秦怀王,并称自己有方法治疗朱志均,如治不好,任圣上处置,看在师傅年迈的份上,让师傅先行回家休息。
圣上见莫风赤子之心,就免了谢大夫的罪,放他回家。但谢大夫深知徒弟凶多吉少,莫风也就是用极其珍贵的药材加入平药,多延长秦怀王的时间而已。谢春明老泪纵横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府上,谢春明动用了自己在京城所有关系,营救徒弟。但得到的回复都是:老王妃伤心欲绝,听到莫风的话,点燃了她的希望,怎么可能放莫风回来。万岁感念当年隐王之恩,也不好多说什么。
眼看这莫风就要给秦怀王朱志均陪葬了,谢夫人便到处求神拜佛。虽说是谢老爷的徒弟,却是看着长大的,怎么也要救他一命啊!何况这孩子仁义,是为救他师傅自愿牺牲的。
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距京城百里外有一白龙潭,潭下有一白龙,只要你奉上奇珍野味供他享用,他看上了你送的礼物,便实现你一个愿望,但这个愿望只能持续3个时辰,时辰一过就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
谢春明与夫人无计可施,就想死马当活马医吧,花重金购买了一只海东青(猛禽,鹰的一种)供于白龙潭前。
第二日,也就是雪儿回家的日子,所有这些,她一概不知。
当日,来了一位极其俊秀的白衣男子,也不等家人通报,无需领路,自己直奔谢春明书的房,似乎他什么都知道。
“你求我什么事?”男子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客套。
谢老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这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白衣飘飘,似真似幻。一时谢老爷不知道说什么。
“你若不说什么事儿,我就当没事,不管了,白食了你的贡品,也是你们自愿的啊。”白衣男子没什么耐性,见谢老爷这样,转身就要走。
却被迎面进来的谢大公子拦住,“仙长,莫走。我家确实要请您救命!”
这时谢老爷也反应过来,赶忙命下人奉茶,关上房门,私下里和这男子说了莫风的事儿。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嗯,我可以帮你们,不过,只有三个时辰。我可以把别人变成你徒弟的样子,让别人替你徒弟死吧!”白衣男子轻描淡写的说,似乎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这不也是要死人吗?仙长,得道的人不都向善吗?”
一个善字刚出口,就见这男子十分俊俏的脸上,前额突起,眼睛也变成深蓝色。
“少和我提什么善!都是狗屁话!你们死不死我管不着。”说着将茶水泼到地上,化作一道白烟,钻进地下不见了。
谢老爷和大公子顿时吓坏了,跌坐地上。半天,大公子说:“爹,这可能是妖仙!”
谢老爷点点头,舌头还在打结,说不出话。
大公子到底是有见识的人,半天终于自己爬起来,把父亲扶到椅子上,说道:“爹,我听说过,有种龙叫做蛟,须借水才能遁走。刚才我看那个,那个,把茶水泼到地上,又变成烟钻到那有茶水的砖缝里,想必是这种,这种……”谢公子找不出词语来形容刚才的事。
父子俩晚饭也没吃,推说事多,怕谢夫人和小姐起疑,就瞒着她俩,叫佣人拿些点心到书房里。整整一夜没合眼,两人反复商量,又无数次推翻自己的想法,最后在鸡叫三遍时,决定弃救莫风。谢大公子知道妹妹喜欢莫风,他从前也想过让莫风做妹夫,只是这眼下,恐怕是让她赶紧忘了莫风最好!最好的办法便是出嫁!于是让谢嫣然参选南灵王妃。
谦谦君子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牺牲了他人,保全自己的家人,谢氏一家人的自私,倒也无可厚非,富贵人家命总是很值钱。
但问题是:谢嫣然根本不愿意去选什么南灵王妃!
这世上透风的墙太多,白衣男子到府上显灵的事儿,谢氏父子虽然没有告诉谢嫣然,可看到白衣妖仙的仆人们总是窃窃私语,谢小姐与翠翠也有耳闻。
谢小姐也知道母亲求神的事,于是她便天天在家里朝着白龙潭的方向磕头祷告,希望那白衣男子再次出现。
“你找我?”忽一日,那白衣男子端坐绣房,吓得谢小姐几乎灵魂出窍。
“您、您是?”谢小姐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什么事儿?”那男子眯起眼睛看谢嫣然,深蓝色的瞳仁,比潭中池水还要深邃。
“我,我,我想救莫风。”谢小姐哆哆嗦嗦的说。
“你用什么交换?”那男子问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金银首饰。”
“哈哈哈哈!”那男子一阵狂笑。“世人都道金银好,我却拿来当炭烤!你身边有位女子是我想要的。你想好了,就让她替你选秀,地狱之花落在谁的石榴裙上谁就是那女子。凡人!你想好了就用地狱之花默念三遍‘银蛟王’,我自然会收了礼物,遂你心愿。”说完,此人化作白烟不见了。
“啊!”谢小姐猛地从梦中惊醒。原来是梦,再低头一看床上,立刻一身冷汗。一朵鲜红如血,丝丝如菊花瓣,却比菊花妖艳婀娜的花摆在床头。
“身边的女子,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翠翠?”谢小姐第一个想到的是贴身丫鬟。翠翠跟随自己多年,用她交换也太……可自己跟莫风,这是最后的希望! 怎么办?
地狱之花落在谁的石榴裙上,谁就是银蛟王要的女子。雪儿不在谢府的这两日,谢嫣然用地狱之花乱试。她也不知道这花怎么用,哪个丫鬟婆子从身边走过,她就故意把花丢出去,结果无一例外都落在了地上。最后她想起了雪儿,所以赶快派人把雪儿叫了回来。
谢小姐把火红的地狱之花放在桌上,让雪儿喝茶。翠翠一开窗,花随风力,落在雪儿石榴裙上。雪儿没有在意,拿起花看了看,心想此花怎么开得这样诡异?但小姐之物,也未敢多说,又把它放在桌上。可这一切,谢嫣然却看得清清楚楚。这大小姐平时糊涂,但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倒也毫不含糊。
雪儿做梦也想不到这是她所有苦难的开始!
只见谢小姐再次站起来向雪儿深深行了个大礼,朱唇轻启,语出惊人:“雪儿,你知我与莫风有情,可父兄却让我进南灵王府参选王妃,你、你就帮帮我吧?”
“小姐,万万不可!我真的不敢代替你见南灵王,这是欺君杀头之罪,我雪儿一个小小的伴读,确实担当不起!小姐,让雪儿当牛做马都行,只是这一件万万不敢”说着,雪儿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雪儿!你不愿去,我也不怪你!”谢小姐说,“只是我从小待你如姐妹,从未当你是下人,才与你说这心里话呀!”
“小姐,你待雪儿的好,雪儿都铭记于心,只是这替选之事,万万不敢!”
“你真不愿意,我当然不能勉强你,只是,我知你素来心高气傲,你情愿当一辈子仆人?你刚回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谢嫣然语气冷淡,但更多的是无奈。
雪儿知小姐不悦,但替选这事,她不敢也是真。她自以为打出“真诚”牌,对小姐真诚以待,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小姐糊涂,人却不坏,料想替选之事也无法强迫自己。但命数之所定,不是雪儿凭借一己之力的小聪明就能抗争的。
还是那句话:雪儿做梦也想不到这是她所有苦难的开始!
这天晚上,谢嫣然久久不能入睡。雪儿毕竟是伴随了自己多年的伙伴,就算是下人,用她换自己的幸福,是不是很卑鄙?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和莫风唯一的机会,也不知道那白衣的什么银蛟王,究竟要雪儿做什么?辗转反侧,夜寒如冰,心亦如冰。
实在熬不住了,谢小姐入梦去了。只是她在梦里叫了三遍“银蛟王”。人在清醒时不敢做的事情,往往在梦里实现了。这是来自心底的渴望。
第二天吃过早饭,谢小姐吩咐雪儿去香山买一方端砚,且要白端。
去趟香山路不近,可小姐偏偏指定要香山路上“古色斋”的白端砚,说是送给莫风的诀别礼物。雪儿心下琢磨这可要仔细挑选,昨天的事儿,明显得罪了小姐,要是挑的砚台不顺她的心,怕是有麻烦。雪儿着急的很,可这个时辰府里的车辆都已经派出去了,雪儿临时雇了辆车赶往香山,车把式的马有些老了,将近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到了这家叫“古色斋”的小店,雪儿进了屋,却不见老板的身影。
雪儿正在狐疑,后面帘子一挑,老板正为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挑帘儿,黑密卷发,皮肤比较白,好像挺俊俏的。雪儿自是不好意思盯着那男子看,不过她感觉到了那男子的目光反复打量了自己。
就听那掌柜说:
“铁公子,您好眼光,我这就让人按您的意思雕那两块。”
“不急不急。您这有客人,我再看看这柜上的,您先忙。”还挺有礼数的。“是是,您坐,喝杯茶,我这有人送的庐山云雾,也不知能不能入您的口。”但见这老掌柜对中年男子十分恭谦。
“姑娘,你好像来过吧。”老店主一看雪儿,有点眼熟。
“不错,陪我家小姐来买过砚台。这次想买一白端砚,我想多挑几方看看。”
“当然可以!您府上是?”
“千方堂谢家!”
“谢大夫府上,失敬失敬,姑娘,我这就给你拿几方,你先看看。”老板一边说,一边拿出几块砚台。
“这三块都不错,通体白色,薄意雕花。”雪儿挑着、选着。
刚才那位公子也凑了过来,翻看一下雪儿挑的端砚,突然说:“这块背后有惊纹.【2】
“铁公子好眼力,不过不影响正面的观赏和使用。”老掌柜说。
“不成,我挑选的砚台是我家小姐送他人的礼物,马虎不得,多谢公子!”雪儿说着道了个万福,然后接着说:“这块不要了,还有吗?”
“白端本就不多,这三方是最好的了,姑娘,您再看看这两方砚”
雪儿看了看后拿出的两块砚,摇了摇头。
仔细比较了一会儿,雪儿说:“这两方我都买下,待小姐选中,再退回一方可行?”
老板略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好吧”
“多谢老板,我会小心保管砚台,必完璧归赵。”
一旁的公子听到“完璧归赵”,眼眸闪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微笑。很明显,他听出雪儿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雪儿再一个万福,与老板和公子告辞。
因怕天黑山路难行,雪儿忙叫上车把式回府。不过,天命难违,人之所以没办法逃离命运,究其原因是人没法办把每一种危险的可能性都事先考虑到,自然没法逃脱。雪儿也一样。她匆忙回谢府,但偏偏老马不给力,“人家”不走了,任凭车把式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不走。
“你再赶!再赶!我卧倒不干了。哼哼哼!”这老马来了个卧槽马,就地不走了。
“雪儿姑娘,这马老了,上午赶路急,这中午没休息就往回,它可能吃不消了。”车把式说。
“你家马老成这样,还用它来拉车啊!这不耽误事吗?”雪儿有些着急,埋怨起车把式。
一声嘶鸣,似乎老马也同意雪儿的意见,说它主人的不是。
“我母亲前段时间病了,实在无奈只好把家里膘肥体壮的马让对给了别的车把式,换了钱,家里就剩下这匹了,心想坚持一段时间,攒下银子再买匹好马。”车把式说得可怜兮兮的。雪儿也不好再继续责骂他。
两人都没了主意,只好坐在路边,陪马休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匹健硕的马驮着他的主人不急不慢的走过来。看到雪儿,两个人都下了马。雪儿定睛一看,正是刚才那位铁公子和他的一个随从。再次看到这位公子,雪儿的心里砰然一动,男子着实英俊,卷发,深眼窝,高鼻梁,器宇轩昂,似乎有点异域的味道。
“姑娘可是马车坏了?”他问。
“是马不肯走了。”雪儿回答。
“嗯。”他使了个眼色,他的随从便过去看了看那匹老马,然后对车把式说:“问题不大,我将我的马借给你,套在车上,然后把这老马栓在车后面跟着即可。不用它拉车,车拉它,它自然就走了。”
接着又从马上卸下一小袋豆子,对车把式说:“这是用盐炒好的青豆,马很是喜欢,你喂了它,咱们也好赶路回城。”
“好的,谢谢谢谢!今天遇到贵人了。”车把式非常高兴,连忙随铁公子的随从去栓马。
“好马啊,你家主人这马蹄健鬃长,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马!”车把式由衷的赞叹。
雪儿才注意到公子家那两匹马:一白、一黑,黑的像匹黑色的绸缎,只有四个蹄子是白的,白的这匹更漂亮,通体白毛,却有无数的黑点隐在其间。铁公子的随从悄声说:“我家公子这马,是黑羊国进贡的汗血宝马!”
车把式把嘴张成了O型,半天才闭上。
“青天白云作衫,古树山泉腰间。”雪儿心情转好,看着这满眼的山色,忍不住吟了一句诗,要知道她为谢小姐做事,几乎从无时间看景色,这稍作停留的一刻,让她领略了香山美景。
“恰如碧玉红颜,几多君子留恋。”铁公子稍稍有些惊讶,却不露声色,在旁边接了一句。这句话明面上是说这山色如红颜,君子留恋美景。可暗中似是指雪儿是红颜,难道他这君子开始留恋了?一语双关。
雪儿听了,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铁公子看到她的小女儿模样,知道雪儿听懂了,不免高兴。
“铁树!把酒拿来!”原来铁公子的家仆叫铁树。
雪儿想,天下的树都是活的,哪有用铁打成的树呢?好怪的名字啊。她不知道的是世上确实有铁树这种植物。且铁姓【3】乃是阿拉伯语的意译,铁氏先祖为波斯人。
再看那铁公子打开黑色袋子掏出的酒壶。雪儿自小在谢府见多识广,谢府是京城第一大药商,医馆药铺在外地也有分号,算得上大商家了。可这铁公子用得鎏金酒壶她却没有见过,酒壶通体金色,有双马首装饰。又是有异域味道的物品。
只听铁公子说:“姑娘的诗勾起了兴头,轮到在下起个上句吧,我这还有上好的蓝莓酒,可要尝尝?酒助诗性。”说着又从黑色袋子里掏出两个杯子。
雪儿却不敢喝。
铁公子一笑,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却把这喝完了的空杯递给了雪儿。
再不喝酒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壮着胆子,雪儿接过酒杯,铁公子倒了酒给她。雪儿品了一小口,觉得酒味不重,发酸,还不错,欲再喝,却听铁公子吟到:“法海古寺【4】晨钟声,隐去多少劫后余身。”
雪儿吓了一跳,这样的诗词自己是做不出来的。怎样悲哀的过去,才能写出如此苍凉的诗句。
“雪儿姑娘可有下句?”铁公子问。
雪儿想了想:“秋色成画魂牵绕,妆成每被万山妒”。
“好!真的好,妆容每被万山妒”还应了铁公子那句双关。铁公子知道雪儿是说香山美景好比美女妆成,但被他故意强调,就变成了赞雪儿美丽。说实在的雪儿确实貌美,但也就是中上姿色,被这翩翩公子夸奖,她有些飘飘然。
“百年苍凉古杉树,无言看兴衰几度。”铁灵玉又喝了口酒,似有感叹,又作一句。
这当口,铁树与车把式已备好了马车。
雪儿上车,车把式拿了凳子给雪儿,正要扶她上车,听铁公子低声说:
“我来吧。”继而他扶她上了车。又将车帘放下。然后铁公子上了马,铁树也跳上车,坐在车把式身边。
一路之上出奇的安静,铁公子时不时拿出鎏金的酒壶喝上两口,眼睛却也瞟向马车。有一次,雪儿撩开窗帘往外看风景,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似乎已相识多年的熟悉感,让铁公子觉得很舒服,而雪儿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暖流。
一路无语,进了城,铁公子独自回府邸去了。铁树和车把式一起将雪儿送回谢府。到了谢府,雪儿谢过他们,转身回去向小姐交差,却被铁树叫住,说他家公子有礼物送给她。
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竟然是那方背面有惊纹的白色端砚。雪儿连忙说:“这太贵重,小女子不敢收。”要知道这砚台虽有瑕疵,但对于雪儿来说还是很贵重的。
铁树的性情也很像他的主人,他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有啥不敢的,主人让我告诉你他叫铁灵玉。不过,我们都叫他南灵王。”
“主人还有话让我带给姑娘:‘参选。’”说完,铁树行礼转身走了。
雪儿回到房间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心里想“参选”两个字是何意?一片红晕飘在脸上,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小姐让自己代选,而今天便路遇南灵王,而且彼此都有好感,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吗?父母要自己嫁得幸福,但自己怎么能嫁给书童、厨子或手艺人?
南灵王器宇不凡,若能成为他的女人——当然不会是正妻,这个雪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总比做平常百姓强,至于一如侯门深似海,雪儿正沉浸在美梦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打定主意,雪儿佯装身体不适,向谢小姐告假,谢小姐虽然恼雪儿不替她参选,但现在谢嫣然与银蛟王有交易,心里有鬼,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回到家里,雪儿与父母说了想参选南灵王妃的事。果不出雪儿所料,父母极力反对!
“我说女儿啊,你心气儿也太高了吧?那是王妃!参选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我们连个好的画师都请不起!”父亲说。
“我自己有积蓄,请得起画师!”雪儿异常坚决。
“你!”父亲气结,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哎呀,女儿啊,娘知道你不想像你姐姐找个厨师,但找个账房先生也是不错的,我听你姐夫说,他们酒楼新来了一个先生,那帐算的,千两的银子从他手上过,一个铜子也不差,比你大个8岁,老婆去世,无儿无女。还有,隔壁药房,新来了个抓药的后生……”
“够了!”雪儿声音不高,但很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没谁能劝动她。
“怎么跟你娘说话呢,你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就说这参选得找保人吧?这保人得有点地位和名气吧?你爹我,就是个卖茶水的,哪认识这样的人啊!”
“私塾鹿先生可以当保人!”雪儿说。
“那我也不去找鹿先生,还不够丢人的呢!我们这样的老实人家,你见哪个街坊邻居家姑娘去参选了?!选不上,丢死人了!你给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人大心大,就应该和你姐一样,早点把你嫁出去!”雪儿爹李老二气的够呛。
“爹、娘,你们不帮雪儿,雪儿无话可说,但是我绝不会过爹、娘、姐姐这样的日子,死也不愿意过!我回谢府了。”说完雪儿跪下就给爹娘磕头,磕完头转身就出去了。李老二夫妇是又急又气,可也追不上女儿啊。李老二歇了一歇,只好跑到大女儿那去,希望大女儿、女婿给出个主意。
再说雪儿回到谢府,心里老大不痛快,拿出小姐赏给她的女儿红,平时也不舍得喝一滴,现在倒满一茶杯。原知道爹娘不赞成这事儿,可是,也没想到他们反应那么激烈啊!想我雪儿也算是才貌双全,要不那南灵王能送我端砚吗?他一路照顾,又送礼物,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一杯酒下肚,雪儿壮了胆子,想这世间中规中矩的人,像自己父母那样,一辈子善良老实,可又得到了什么,不若替谢小姐去参选,帮了她,也成全了自己!
她主意一定,心反倒踏实了下来。
注释:
【1】宝钞,明发行的纸币。禁行钱,专用钞时期(洪武二十七年至宣德十年)。在实行纯纸币流通制度的四十一年间,钱法并未绝对废止。宣宗宣德八年(1433年),命铸宣德通宝钱(25)。并突破洪武时颁定的“禁金银铜钱不赏许出番”的法令。
【2】惊纹:裂纹。
【3】铁氏原为波斯(今伊朗)人,元代被征人中国铁氏本姓Hadrsia,汉意为“铁”,遂以“铁”为姓。
【4】法海寺,清•吴长元辑《宸坦识略》关于北法海寺的历史沿革比较清晰“法海寺、法华寺在万安山,二寺前后互相连属,相传为弘教寺遗址。本朝顺治十七年修建,改今名,有御书联额,弘教寺,元世祖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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