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我的堂哥。他和大嫂相恋于七十年代末,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因为当初的勇气,成就了他们一辈子的爱情。
大伯和大妈在六一年时逃荒去了广德,留下了八岁的大哥和六岁的二哥,他们住在桥坝头的老房子里,相依为命。
因为家里没有劳力,每次队里分粮食,大哥兄弟俩只能分到很少的稻谷。因而,每天早晨,大哥只敢捏一小撮米,和上野菜,熬成一锅清汤寡水,就当是兄弟俩一天的伙食。有一次,二哥趁大哥不在,把小半罐米全部倒进锅里,煮了一大锅粥,大哥看到后,拽过瘦小的二哥就是一顿打,“你个败家仔,以后,没米的日子咋过?”二哥紧紧地抱着碗,一边舔着碗里的米汤,一边哭着说:“哥哥,我饿。”后来听大哥说,剩下的大半锅粥,他们兄弟俩吃了七八天,最后都馊了也没舍得倒掉。
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转眼大哥便二十出了头,队里的人都喜欢这个眉清目秀,能说会道的大小伙。庄上和大哥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定亲的定亲,结婚的结婚,只有大哥依然单身。队里的小媳妇凤年逗他,“马根,帮你介绍个婆娘呗,我娘家隔壁有个丫头不错,你去芹乐家称二斤肉,晚上去我家碰个头就行。”大哥笑了笑,“谢谢你啊嫂子,我还小呢,不急。不是兄弟舍不得二斤肉,我大哥的脾气你晓得的,万一他想歪了,把我打一顿,本来家里穷,再背个嫖婆娘的臭名,就更寻不到了。”
大哥说舍得买肉是假的,说不急倒是真的,因为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忙粉是庄上老木匠家的二姑娘,他们常在一起上工,大哥的勤快和聪明,情窦初开的忙粉都看在眼里,慢慢地,忙粉就喜欢上了他。农村人结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可大哥知道自家的条件,除了三间土墼墙的草屋,再没其他值钱的家当,忙粉又比自己小几岁,因而一直不敢上门提亲,俩人只是偷偷地来往。
七六年初冬的一天晚上,忙粉偷偷约见了大哥,告诉他,家里给她说了门亲事,男孩家是江西的,后天早上她就要跟媒人的母亲周老太一起去江西了。
我愿意等你,也不怕吃苦,可家里人就是不同意,说把我嫁到江西去,就是为了让你这穷小子彻底死心。
一队农场边上的那棵苦楝树下,大哥哭了,忙粉也哭了。临别,忙粉帮大哥擦掉眼泪,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后天早上六点,我从史堡坐轮船。
大哥在村外徘徊了很久,然后径直去了我家。母亲得知原委后安慰他,傻孩子,不哭,三叔三妈帮你想办法。那晚,母亲翻遍了衣柜也没找出值钱的东西,父亲在一边不停地抽着旱烟,大哥靠在房门框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到了后半夜,母亲一咬牙,对父亲说道:“先从队里的账上预支二十块,给孩子用着。”
父亲是三队的会计,做事向来谨小慎微,他吹掉烟灰,“为了孩子,先这么办吧。”
一个礼拜后,媒人从江西打来了电报,大嫂娘家人这才知道大哥拐跑了大嫂,他们家顿时炸开了锅。那时候私奔是件很丢人的事,更何况这种丑事出在他们这有头有脸的人家。
一直病着的爷爷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就在这时候撒手人寰。出殡那天,棺材刚抬到巷口,就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拦住了。领头的开了口,今天,不把人交出来,你们家老人就别下地!那时的大哥和十九岁的大嫂正躲在附近村子一个远房的亲戚家。
僵持了几个小时,父亲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总算把人劝散了,大嫂娘家人走时撂下一句话,我老吴家就当没生过她,以后她就是吃再多的苦,也不要哭着喊着回娘家!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大哥家桥坝头的老屋早已翻建成了二层小楼。在村东头桥边不大的拉丝厂里,快七十岁的大哥和大嫂依旧每天忙碌着,进货,拉丝,送货,厂长加工人就他们两人。
大嫂忙得累了,总会数落大哥一番,当年不是自己岁数小,怎会被你骗到手,跟着你一直苦到现在,也不曾享过一天福。大哥并不答话,慢悠悠地摸出支烟点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忙碌不停的大嫂。
(选自6月9日扬州晚报副刊东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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