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空无云,明月悬空。借着银色的月光,三艘快船由长江支流,顺流而下进入鄱阳湖内。船上的船夫们手握长桨,轻轻划动,发出微微的划桨声,顺着水流向前而行。
水面上,微光之下,船只的倒影时隐时现。水道两旁,遍布芦苇蔓丛。远处,可以隐隐地可以看到起伏广阔山峦的模糊身影。周遭时不时会有野兽飞鸟的啼叫声响起。
三艘快船中为首的那艘的船头上,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身材瘦削,两鬓斑白,脸上带着皱纹,满是风霜。
可他那对双眼却熠熠生辉,锐利异常。一件单薄的蓝缎子书生衫罩在他的身上。晚风微凉,男子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把书生衫裹了一裹。
“咳咳……”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从中年口中响起。
“鹏举,船头风大,还是回舱内休息吧!”温和的声音在中年的背后传了过来。厚实的披风搭在了中年身上。中年身子暖和了许多。
此时,一个身穿青袍,三四十岁上下的文士走到了中年的身旁。刚才就是这文士在说话。
“子令兄,我没事。在船舱里实在太过憋闷,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看到文士,中年眼神柔和起来,客气地说。
“鹏举,你还是放不下啊!”文士知中年心中所想,叹息了一声。
“如何能放下?靖康时,汴京破城,二圣被掳。高宗陛下一路南逃,天下尽是金人横行,我大宋差一点就灭国!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局面!那帮议和派又想与金人议和。这岂不是与虎谋皮?金人狼子野心,怎么可能真心和谈!只有挥军北上,收复失地才是正途。可是…….”说到激动之处,中年也是一声叹息。
“鹏举,你应该明白的。宋廷从皇帝到大臣已经没有几人还想着北伐收复故土了。偏安一隅,享受富贵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事。他们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不可救药!我还是那个意思,既然宋廷已无药可救,为什么赵氏天下不能姓岳?鹏举你手握军权,战功卓著,贤名远播,只要你振臂一呼,成就霸业也不是不可能。你若能登基为帝,上下一体,北伐收复故土还不易如反掌?”文士眼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住口,李由!我岳飞乃是宋臣,怎能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大逆不道之事!我宋廷是天下正朔,未来必然恢复故土!我视你为友,你刚才所说的话就当没听到!”中年人表情铁青,说得斩钉截铁。
“好吧…….”文士摇头叹息。
原来这两鬓斑白的中年便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大宋抗金名将“岳飞”,他出生于河南的汤阴县。
靖康年间,崛起于北方的金人大举南下侵吞宋朝领土,岳飞投笔从戎,辗转随军到长江以南,抗击南侵的金人。
宋军经历了初期的溃败颓势,在崭露头角的岳飞的指挥下,稳住了阵脚,接着又转守为攻,多次击败金人和金人在北地扶持的伪齐政权的联军,收复大量北地失地。金宋之间的战事到了相持阶段。
见形势大好,岳飞觐见宋高宗赵构阐述北伐利弊,期望朝廷能予以支持。高宗对岳飞大为赞赏,也愿意增强其实力,就允诺将宋军另一将领刘光世的兵马归岳飞节制。
岳飞听了赵构言语大为开心,心中对北伐计划更加有信心。只可惜赵构并不是言而有信之君。
在接见岳飞之后,他招来了自己信任的大臣张浚和秦桧。把准备将刘光世兵马交于岳飞节制的事说与二人听。
两人听罢,均表示不妥。张浚用一句话打消了赵构的念头。
张浚说:“陛下还记得昔日陈桥之事否?”
“陈桥兵变”是大宋朝起家的大事件。哪个赵氏子孙会忘记呢。宋太祖赵匡胤最初是前朝周朝将军。
在一次出兵攻伐敌军时,辖下的军兵在陈桥驿给赵匡胤黄袍加身,尊其为帝推翻了周朝柴氏。
一直以来岳飞手下军兵都是招募而来,拿的是岳家的军饷,根本不识官家天威。要是岳飞实力大增,学那太祖之事怎么办?如此节制刘光世之事赵构再也不曾提起。
可此议,岳飞不曾知晓。他到张浚处商讨交接刘光世兵马事宜。张浚说高宗赵构没交代此事,蔑称岳飞有拥兵自重之嫌,更嘲笑岳飞是村夫莽夫不知轻重。两人不欢而散。后又听说朝中大臣想与金国议和。
岳飞越想越气,再加上想到自己老母去世葬于庐山,一直未能为母守陵。心中悲切。怒气上涌,写了份辞呈留下,带着家人,雇了三艘快船直往庐山而去。
在岳飞身旁的文士名叫李由,是岳飞军中的策士,两人亦是好友。岳飞几次与金人大战都有他的谋划。岳飞对李由极为信任。要不然,他刚才那番话绝对能让岳飞将他击杀当场。
一番交谈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尴尬沉默。
“父帅!”一声叫唤声打破了这种气氛。只见从另一艘快船上,跃来一人,跳到船头。此人十六七岁上下,面容白净,唇红齿白,眼神明亮,身穿月白色劲装,好个俊俏郎君。
这人名叫岳云,岳飞的长子。自成年以来,一直追随岳飞身边,抗击金兵。前些年在随州战场上,岳云手持铁锥枪第一个登上随州城墙,杀守城金兵心胆俱裂,在军中立下赫赫威名。少将军大名无人敢轻慢。
“何事?”岳飞看向自己的长子。眼神中充满威严。
“启禀父帅,建康来了消息!”岳云恭敬地从袖口拿出一个纸条,递给岳飞。岳飞治家治军都非常严格。所以对自己这位严厉父亲,岳云总是又敬又怕。
接过纸条,岳飞表情微动,然后又恢复平静,随手把纸条丢入水中。
“发生了什么事?”李由来到身前。
“不是大事,陛下派人追赶我,要劝我回去!”岳飞表情平淡地说。
“那鹏举的意思是?”李由问道。
岳飞叹了口气,说:“子令兄,我如今心中别无想法,只想快点去庐山,为我老母守陵去。其他的也没心思考虑了。”
“唉!鹏举实在太不容易了!”李由拍了拍岳飞的肩头。
“呦!”就在这时,一声呼哨声从芦苇丛中响起,数条小船从两侧芦苇丛中窜出,将快船围住。小船之上都站有数名大汉,身着短衣水靠,背后背着弓箭,手拿弯刀,一副水匪打扮。
“射!”一声命令,水匪群中响起。小船上的众水匪弯弓搭箭,箭头上包裹的油脂囊被点燃,射向三艘快船。危急之时,快船上的岳飞家仆们也不慌乱,有人抽出兵器,有人拾起盾牌。
持兵器者准备拨挡即将到来的火箭,持盾者负责保护船夫和同伴,分工有序。这些岳飞的家仆其实也是岳飞的亲兵,经历大小战事无数。水匪围攻只能算小场面。
看到匪徒来袭,岳飞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岳云处理此事。岳云也不会怕这群水匪。他高声喝道:“结阵,迎敌!”声音传遍了整个湖面。
接着他纵身一跃,跳向空中,手中出现了那把凶名赫赫的铁锥枪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一挥铁锥枪,枪中气劲爆发,卷起飓风形成水龙在水面升起。水龙随着铁锥枪指引,盘旋而行。阻挡飞来的火箭。
岳云身子再动,跳到对面水匪的小船上,铁锥枪横扫,血线横行,船上水匪如割麦子般倒了一片。见船上已无人站起,岳云再次起身跃起,跳到另一艘小船上,同样施展。正在攻击三艘快船的水匪看到身后景象无不心胆俱裂。
水匪中也有高手,见岳云在水匪船上犹如无人之境,纷纷皱眉。数道身影从水匪船上升起,冲向岳云。刀光剑影笼罩在岳云身上。他无惧眼前群敌,杀得是更加性起,枪势更快,周围血雾更浓。那些水匪高手下饺子般,纷纷掉在水中。
这时战局已变,水匪纷纷退回了各自的小船,岳飞的家仆亲兵下了快船追击到了小船上,与水匪交战。不知何时,从谁开始,胆寒的水匪纷纷丢掉兵器,抱头蹲下投降。战事逐渐结束。
自始至终,岳飞没投过一丝目光在战场上,对水面上的喊杀声充耳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读着手上的书籍,李由安静地陪在身边。没有多久,在水匪的指认下,岳云找到了躲在俘虏中的匪首,并将其带到了岳飞面前。
岳飞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匪首,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攻击我?”
匪首傲慢地抬起头说:“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名叫王虎!在鄱阳湖水面讨生活。为什么袭击你?简单,有个叫张浚的大官出钱要买你人头!”
“大胆!”见匪首对父亲不敬,岳云一脚把他踢趴下。
岳飞挥手示意岳云稍安勿躁,然后蹲下身看着王虎说:“你在撒谎!你操一口北地口音,样貌也异于南人。更何况,你就这么简单地把自己东家卖得干干净净,也不合常理呀!说你到底是什么路数!”
匪首听到岳飞的话,一脸惊慌,眼神似向某处望了一下。然后下了某种决定,眼神再次坚定。然后嘴中咀嚼了一下,脸色酱紫,眼睛泛白。
“把他嘴撬开!”岳飞 见匪首脸色有异,赶紧对岳云喊道。可惜为时已晚,当岳云撬开匪首嘴时,这人已一命呜呼。
“可惜了,这人太决绝了!”一旁的李由惋惜地说。
“没什么可惜的。大局未变。他的死也改变不了什么。”岳飞脸上无悲无喜。
“为何如此说?”李由疑惑地问。
“这匪首必然来自北地,应该就是金国密探。再者张浚想要我命,应该不至于如此不缜密!另外,刚才那纸条里也有相关情报!同时我已知晓谁是主谋!”岳飞淡然地说。
“谁是主谋?”李由脸色一惊。
“子令,到现在你还不愿和我说实话吗?”岳飞看向李由。
“你都知道了?”李由脸色灰白。
“该知道了都知道了!你和那几个将领的谋划,我早听到了传闻。假意投靠金国,借用金国力量假扮主和派收买的水匪袭击我,让我对朝廷失望,和你们一起叛乱,未来再找机会对抗金国!计划很精妙,但你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我对朝廷的忠诚。即使朝廷对自己不公,但我岳飞不会背叛朝廷!这一路,我都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一切,可惜……”岳飞面露遗憾。
这时,船到了岸边,岳飞抽出把宝剑,丢到李由脚边,说:“子令你自裁吧!”说完跳上岸头,不再看李由一眼。
沿着岸上。树林而行,岳飞满腹心事,想了许多。想到自己抗击金国雄心壮志,想到那些无时无刻扯自己后退的主和派大臣们,想到背叛自己的好友,仰头看到泛白的天空,心有所感,吟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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