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稻田里的蛙声,晚风吹过新结的穗子发出莎莎的声响。整个天空都暗了下去,路灯依次点亮,星星点点的好像挂在空中的灯笼。笔直水泥路穿过田间,引水渠旁散落着石块,田螺还有除草用的水桶。到处都是黄昏已过新夜将始的场景,散步的人们开始返程,远处学校的铃声也稀疏起来。我想游荡的幽灵也该换好精致的妆容准备上场了,如果他们兴致不错。那么我想请他们为我唱首乡野里的情歌。
我正在跑步,一圈一圈的绕着这片称不上不广袤的水田。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日头刚缩进西边群山的怀抱,明亮的月就已经升上了半空。迷朦的月光给失去了白日光泽的水稻蒙上了一层银色头纱,在暗色的晚风里高高低低地起伏。我在一块块四四方方的银色浪潮里奔跑,满脑子想着今晚该讲个什么样的故事给侄女听。
故事里要有我如今所见所闻的一切,蛙声,稻穗,路灯,月夜,还有绵延着涌入无边黑暗里的银色浪潮。
那么还缺一些什么呢?一个喘着粗气奋力奔跑的年轻人,一个在月光下读书的美丽少女。
年轻人可以更年少一些,智慧也不能缺乏。对了,还要有幽默的才能。
少女需要足够美丽,好像落入凡间的天使。与少年正折磨着自己的肉体相对应,她要锻炼自己的精神——读书。
一个少年与少女相遇,并非总能产生美好的爱情。否则的话对可怜的单身汉们就太不公平了。
我要为他们创造一个对话的契机,女孩以漂亮脸蛋和美好的安静引诱冲动的少年。少年以灵巧的舌头和闪耀着肉色气息的汗水让少女放下戒备。
我正为奇怪的想象自觉良好,发出嘿嘿的笑声。却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我想象。
我沿着早已确定的路线步步前进,能感受到小腿的筋肉正发出不适的信号。腰背还因为整日的久坐僵硬酸痛,每一次跨步向前每一次吸入透明的空气,都像是有微小的痛苦颗粒沿着呼吸进入我的身体,在胸肺和两腿之间堆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结束这段体验痛苦的旅程。
放弃的选择轻而易举,所以这条路上的跑步者总是只有我一个。我不能因为他人不来这里跑步就对人们的软弱指手画脚。但有些骄傲会因为自己的坚持逐渐强壮,而能忍受痛苦就是一种值得骄傲的能力。
我曾听人说跑步能使人自信,坚强,忘记烦恼还能得到强大的意志力。但对我来说,跑步其实是一个强迫自己思考的方式。
正像我幻想中的男女,我正思考着他们将会以何种方式进入彼此的人生,发生一些怎么样的事情。而他们的过去和性格又将会是什么样子的。
说是幻想,倒不如称之为创造。而创造可是上帝给予人类的礼物。
类似这样的思考能让我忽略身体上的不适,像酸疼,气喘,无力和闷热。我正琢磨着的人物和事件会将他们聚拢到一起,为创造提供更真实的素材。
少年看见一个女孩正坐在山脚下的凉亭里看书,身边是橙黄色的灯光和不断发出响声的树丛和灌木。她一页页的翻,看的并不快。她会偶尔的停下来,抬头望向天空,眼眸里装着的是一轮银月。
那个脚步轻盈而快速,两条胳膊像划船似的摆动,还哼哧哼哧着大口喘气的灰色影子就是这个少年。他正践行着对他母亲许下的誓言——他发誓要在这个夏天甩掉自己的小肚子,所以他正绕着屋后的小山跑圈。
少年注意到这个女孩,完全是因为女孩太美丽了一些。她有一头闪着微光的柔顺长发,披散着垂倒胸前。发尾的末端卷起,在轻风与明月里起舞。莹润的少女肌肤几乎与纯白的衣裙融为一体,她眉间簇起的褶皱让人忧郁,粉色的双唇微微张开,正吐出芬芳的香气。
她在看些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剧情让她皱起好看的眉头?是什么书让她在月色与虫鸣里出现在这个破败的小亭子里?少年正不住的拷问自己,好像这个女孩就住在他的心里。
他心痒难耐,掏出放在短裤口袋里的手表,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时间。他最少还要绕跑三圈才能完成今天的计划,而他重视自己的承诺。他加紧了脚步,想尽快穿过见不到女孩的那段长长的跑道。
少年三次经过这个亭子,每次都在她身边缓慢的走过。而这个少女在最后一次发现了他,少女看到一个并不强壮的身穿灰色运动套装,脚绑黑色运动鞋的少年。唯一使她印象深刻的部分,就是青春的躯体将月光遮挡在脚下划出的朦胧黑影。而少年正踩着这黑色的云彩跃过一路月光铺就的银河奔向她。稍有些长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随着步调一起一落。他直直的盯着少女,仿佛这些汗水全都是为她而流。
少女有些羞怯,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脸红。于是再次低头读书,在书里才有少女幻想的天堂,那是上帝给她的应许之地。
沉重的喘息声和轻柔地脚步声同时靠近,少女知道有人来了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是看书,却久久的翻不了一页。
“米兰达。”脚步声的主人叫了一声,声音因为还在喘气而略显粗重。“在看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吗?”
少女抬头,匆匆瞥了一眼正双手撑住膝盖做休息状的少年,出于礼貌回答了一声“嗯!”
“我最喜欢爱丽儿,那个和风一样的精灵,可以掀起无尽的风暴也能像海妖一样歌唱。而且她最后得到了自由。”少年炫耀似的证明他也看过这部喜剧,并想取得少女的认可。
少女有些不服气,认为这个精灵只是一个配角不应该得到最多的喜爱,于是问他“你不喜欢米兰达吗?她纯洁的像个天使。”
“她虽然纯洁美丽,心地善良。但这全是她父亲的功劳呀,她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小时候有爱他的父亲呵护成长不受邪恶的凯列班玷污,长大后又有正直有钱出身高贵的那不勒斯王子做良伴。可这让我觉得她的美丽和纯洁更像是被人以心头血喂出来的艳丽花朵,却没有自然天生的芬芳。”
“那么你是想说明一些什么问题?”
“哈,既然你愿意听的话,那我很愿意负担起满足一位美丽少女愿望的责任。要知道女性的美丽和纯洁需要呵护和培育的。就如同我所说的,这样的培育与呵护将会使培育者心力枯竭。因为美丽和纯洁对于高贵的不缺钱财的人们来说是生命的意义,何况那也会为他们带来丰厚的报偿,像联姻或是艺术的价值。可对平民或是中产者而言,培养像米兰达一样的纯洁少女无疑是在自我毁灭。她没有独立搏击外界天空的翅膀,也不一定会有痴情正直的那不勒斯王子在等她。所以她越是美丽纯洁,当她逐渐凋零时就越是令人惋惜。”
“所以你要说的是,作为女性需要有能力不依靠父亲和丈夫活下去吗?”
“这可能是时代的原因,莎翁的那个年代里,也许纯洁和美丽就是最高品德了。毕竟那时可没有什么女权主义。而在现在,女性有她自有的追寻幸福的能力而不需要仰赖父亲或是丈夫。”
“所以你不喜欢米兰达,喜欢能兴风作浪,唱歌擂鼓的爱丽儿?”
“不,我喜欢米兰达。我爱纯洁的处女和美丽的容颜,这点可不能否认。不过爱丽儿更能得到我的认同,要知道她可是在为自由而努力呀。”少年的面露微笑,得意而自信的看着少女。
“其实我最喜欢腓迪南,一位痴情正直有钱又好看的王子。”
“那我还是挺羡慕他的。”少年不置可否,讲了句双关语想看看少女作何反应。
少女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头不敢看他。转念又想到她可不能露怯,需要为腓迪南又或是自己做一些辩护。于是又抬头忽略了他话里的第二层意思说:
“没关系呀,像腓迪南一样的王子肯定不多,更何况社会主义就是建立在打到封建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实现的嘛。”
“我羡慕他的财富地位,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正直。不过我可不会遇到海难之后傻傻的在海岸上哭泣,我的偶像贝爷曾说过要在荒岛上生存,必须要在体力尚且充沛时抓紧寻找食物和住所。等我能活下来之后,我才会在每个黑夜降临万物无声的时刻悼念我的亲人和未完成的梦想。当然,我觉得活下来的难度很大。”
“可我喜欢并且欣赏的是他的痴情,是个堂堂的男子汉,追求米兰达时热情而勇敢。”
“要说痴情的话,我自认为并不输他,何况我本来就是男子汉。如果遇见爱情,我的勇敢会吓你一跳。”
“吓我吗?我没懂你的意思,为什么要吓我。”少女听出眼前这个仍在流着汗讲疯话的少年想表达的意思,涨红了脸显得有些生气。
“对·····对不起,我好像惹你生气了。”少年见到她这幅模样,有些慌乱。
他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我只是想说,能不能和我交个朋友。有空的时候讨论莎士比亚或者别的无论什么免得总是无聊。”
他把手放在背后,用食指搓着自己的湿润的右手手腕。
“那你要承认自己不如腓迪南,而且送我回家。”少女歪了一下头,说。
她看到少年的表情从严肃变作惊愕,又从惊愕变成微笑,抿着嘴笑出了声。
“不同意吗?那就再见吧。”接着,她作势欲走。
他马上说:“同意,同意。我也喜欢腓迪南,而且我不如他,什么地方都不如他。”
“我让你送我回家是因为天黑比较危险,而我因为刚才的谈话我决定考验一下你的正直。并希望你不要产生误会,OK吗?”
“奥,好吧,我尽量。不过,作为护花骑士能否要一个微信呢?”少年落后她半个身位一起走着。壮着胆子向她要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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