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师

“师”是云南方言中比较普遍的一个尊称，适用于各行各业，各类人群。无论男女，前面冠以姓，都可以称呼为“张师”“王师”，年轻的称呼“小张师”“小王师”，年纪稍长的，可称呼为“老张师”“老李师”。

我今天要说的老王师，是我家的一个租户，租我房子住了大概有三四年时间。但其实在这三四年时间里，我也没有见过他几次，谈不上对他有多了解。也说不出关于他的更多事情。只是在听说他的死讯时，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替他难受。有些感慨，总觉得有些人啊，是不是生来就是受苦受累的？没见过他过一天好日子，就这么去了吗？

几年前，老王师来租住了我们家在村子里那栋房子一楼的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房子是找到我孃孃租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见过他。因为我们不住在村子里，所以租房电话留着我孃孃的，有租户看房或者是其它一些事情大多委托我孃孃帮忙解决。

后来因为其它的住户投诉，我才知道，老王师租住的房子带着一个年近八旬的老父亲，老人不太会用大门那个电子锁，经常敞开门就出去了，为了防止大门自动关闭，还用东西抵住大门，引发大门报警器乱叫。而且老人为了补贴家用，总会去外面捡一些纸板矿泉水瓶之类的东西堆在楼道里，因为是租住一楼，东西堆得太杂乱，自然是会对其它住户产生影响。因此，总会有人来反应这样那样的情况。

我过去找了王师，跟他聊了一下，说我专门花钱换了这先进的电子锁是为了大家的财产安全，楼道不允许堆放物品和停电动车是响应村子里消防安全的要求，我因此还在楼道配备了灭火器材。安全无小事，必须防范于未然，希望他能理解。他也跟我说了他家里的一些大概情况，已离异，平日以开出租车为生。除了八旬老父亲，还有一个儿子，已经外出打工，工资勉强够年轻人自己的花销吧，平时并不怎么回来。还有一个马上中考的女儿，上的私立学校，一年两万的学费，虽然贵一些吧，但女儿成绩很好，感觉一切都值得。说起女儿，老王师暗黑的脸上明显散发着喜悦的光，仿佛闺女寄托着他全部的希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王师，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又黑又瘦，个子不太高，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脸上总是挂着讨好的笑，让人总不好过分的去责怪他。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正常，房租水电费也能按时缴纳，老人学会了开关大门，纸板垃圾仍旧会捡拾，只不过堆放到家里去了；我进去抄水表的时候见到过家里堆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一楼本身光线就暗，还把垃圾堆放得满满当当，再配上住在里面的两个老鳏夫，这日子是再凄凉也没有的了。老王师是自己一个人包了一张出租车自己一个人开的，所以经常是白天晚上都不在家，有时候需要过去抄个水表电表的，还得跟他预约一下时间。

去年年初，开始是因为疫情的影响，老王师开始拖欠房租了，之后是因为他老父亲生病住院的缘故，越欠越多。我起初是觉得他真的很不容易，也就允许他拖欠了，后来越欠越多，问他，他也总是没有钱给我。

我这个人嘴笨，也不怎么会说狠心话，自觉无力要债，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孃孃，我孃得知我已有半年多时间没收到房租，反而先抢白了我一顿，说真是没见过谁租房子能租成我这个样子的，房租都是提前收的，时间到了，给钱继续住，不给钱就叫人搬走就可以了！早早跟我说了几遍了，叫我喊他搬走搬走，他带着那么大岁数的老人住里面，万一哪天老人怎么滴了，咋办？我孃对着我吧啦吧啦就一大堆，我也不敢说啥，连连称是，只能撮合着把这个要债的事情，丢给我孃去办。我孃说归说，忙还是要帮我的。最后这个事情就变成了我孃隔三差五的看见他在家就找他要一下房租，有时候也会给他打电话。我也总会在月底或多或少的能收到一点钱，有时几百块，有时一两千。

就这样，给一点，再欠一点的，到今年过年以前，他大概还欠我三四千块钱的房租，原本说好的年前清账的；到要过年前面三四天他又发了一个微信跟我说，他老父亲好像不行了，要马上开车送回老家，房租只能年后了。这人家老人都不行了，再说要债的话，我是真说不出口了，也就同意了。

就这样，我们也回老家过年了。到年初七的中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他是一楼租房子的老王师的儿子，说老王师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突发疾病过世了。他现在要来处理一下这边房租和在房子里的东西。我吓一跳，一开始我以为是说他那个老爷爷过世了，后来他说是他爹，也就是老王师不在了。就这么的，突然的，就不在了。

然后他跟我说起还欠我的房租的事情，说他在外面打工上班，一个月也就三四千，以前也没啥积蓄，现在他父亲过世，农村里面办个葬礼要几万块钱，他爷爷在那里摆着，眼看也是撑不了几天的了，他妹妹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还得上大学，这些担子一下子就全压在他身上了，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说这些都是事实，这孩子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大约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我动了恻隐之心，就直接跟他说房租你能给多少算多少吧，你只需要把房子里面的卫生打扫好，把钥匙还回来就行了。

我接着给我孃打电话，她正好在村子里面玩，我让她去帮我收一下钥匙，看一下他们打扫卫生。我跟她说了老王师过世的事情，我孃也是大吃一惊，她说老王师才51岁，比她略小，这也太突然了！人啊，万般皆是命啊！

她又问我那房租的事情怎么说呢？我说随便了，能给多少算多少吧，就当认识的人过世去随礼了，这孩子还算好，他至少还来告诉我一声，至少还来解决这个事情，他要是不来告诉我，趁过年，村子里面人少，把要搬走的东西拿走，我过年以后回来才是少不了的麻烦事呢！而且他目前的情况确确实实也是有那么难的，我怎么还忍心逼他要钱呢？也只能如此了啊！我孃说也是啊，只能自己长点教训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我孃过去指挥着那几个小伙子把房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清空，又把卫生打扫干净，拿回了钥匙。春节后，又是租房旺季，一周后，我孃孃帮我找到新租客，顺利将一楼这套房子出租。新租户是搞装修的，自己换了门锁刷白了墙。自此，关于老王师的所有故事和痕迹都可以翻篇。

其它的邻居只当是一楼这家搬走了，换了新住户，没有任何人知道曾经住这里的老王师已经过世。我从春节回来以后，也没去过那边房子。偶尔会想起这个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却仍然过得连房租都交不起的老王师。想起来，就觉得，人生苦短，要对自己好一点，对身边的人好一点。我也但愿，他的那一双儿女今后能有福缘，不用过得那么辛苦，能过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