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年纪老迈,行动不便。虽然当初参透“好了”歌,跟随师傅出家修行,倒也积累了一些道行。精神修养到了很高的层次,但仍然不能摆脱肉身的束缚。日渐腐朽的肉身就像一根细细的绳,牵引着翱翔天际的灵魂。这样的牵引让人厌恶,尘世的一切形式和内容都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他早就想离开,但是他的时间还没有到,没有到达终点,那根绳子还在,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的灵魂飘啊飘!
早起。从寺庙的高点俯瞰世界,微风拂面,皮肤有点潮湿清凉的感觉。山谷中云雾渐起,草木山石尽被埋没,只有山脊像露出云海的鱼鳍。多么美好的世界!邱祖所谓锅里煮乾坤,就是这样的意境吧。院子里的梨树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空气里有泥土草木的芬芳。如果能化作一只鸟,翱翔在这云海之上,感受那气流给与双翼的浮力,那该多好啊。
他坐在亭子里的竹椅上,看着太阳逐渐爬高,云雾逐渐散去,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有点困倦了。恍惚中,他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他熟悉的十里街仁清巷。人群中,他看到了英莲。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很多,眼泪模糊了双眼。原来英莲已经长大回来了啊。他轻快的走了过去。“英莲,莲儿!”他叫了一声。女孩儿应声回头,他一看,可不是莲儿吗?“爹,你怎么来了?”。英莲疑惑的看着他,他看见应莲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女孩儿。他问:“她是谁?”。“她是我妹妹,英梅啊,爹你生病了吗?”英莲关切的看着他。英梅更加无所适从。
甄士隐侧身拭泪,心里既慌乱又欢喜,难道我有两个女儿?他试探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英莲:妹妹一直爱好琵琶,本想上学深造,老师问了她的情况,说她没有古典基础,只会弹唱。将来只能单考。要拜名师上课学习,除非颇有资材,否则就不要浪费时间,再说,她文化课基础薄弱还要补课。像这种情况,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建议改学其他门类。她心情不好,我带她出来散散心。甄士隐想起往日有些积累,下意识摸摸口袋,但今时不同往日。
甄士隐听后,大概理解。他疑惑的问:你学的是什么?一样吗。英莲惊异道:我学的是画画啊!爹,你今天好奇怪啊?
甄士隐讪讪地说,没事儿了,你们去吧。望着两个女儿走远。他走街串巷,向熟悉的家走去。一路上熟悉又陌生,他无心细看。急匆匆到了家门口,只见青砖瓦房变成茅屋三间,门楼变成了篱笆。篱笆墙上藤蔓缠绕,喇叭花带着露水轻轻迎风抖动。院子里荒草遍地,只有一条发白的小径伸向茅屋。他听到茅屋里有人走动,进去以后,发现是妻子在屋子里忙碌着,他神情复杂的上前打招呼,但她没有理会他,继续忙自己的事儿,始终背对着他。
当年丢了英莲,他心灰意冷,离家出走。现在行将就木,他回了家。妻子的心情他能够理解,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满是内疚,此刻他只是本能的请求原谅,再看她一眼。他走到近前,在就要看到她的脸的一刹那,她变成了一动不动,有些风化的石像。他受到极大的惊吓,一瞬间浑身湿透。环顾四周,茅屋小院都不复存在,他依旧坐在椅子上。此刻,他只是一个迁延时日的老头,所谓道行已无从谈起。艳阳当空,白雾散尽,柱子上缠绕的喇叭花已经缩成了一团,墙上的狗尾草在阳光里耷拉着脑袋,这只是一个重复昨天的中午。不知道这样的穿越或者旅行会不会再次出现,这不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
他满脸泪水,已经没有人能够原谅他,释放他。他只能自我释放,自我救赎!如果肉身是牵引灵魂的线,那么内疚就是一套自己打造的枷锁。如果无法超越,必将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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