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父亲

父亲的一生，历经80年风风雨雨，在2018年7月3日的清晨到达终点。

尽管父亲的离世在预料之中，但在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感到太突然。当气息近无的父亲，不再回应儿女们的声声呼唤时，死亡凶残地击打、刺杀、蹂躏、恐吓着人心。奔涌而出的眼泪，凄怆的哭号，冰冷的躯体。

闻讯而来的乡亲们按照风俗，忙乱地把父亲抬出了卧室，放在了堂屋正中。这是一个冷酷的习俗，奄奄一息的人极有可能在这次强制性的挪移中，失去最后的生存机会。但是，我和大姐、大哥却无力阻止，也没有阻止，只是哭、哭、大哭！可悲乎？可恶乎？

父亲的遗体，在儿女们的视线之外，穿上了提前准备好的华丽的送老衣，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简陋的灵床上，脸上盖着一张烧纸。阴阳两隔，夫妻、父子、父女、兄弟姊妹等等情份戛然而止，再也没有机会了！痛！悔！我想起最后一次拭去父亲眼角的泪水，最后的弥留之际，我的老父亲，你在伤心吗？亲人们近在咫尺，却不在眼前！憾憾憾！

父亲，你的灵魂，是被死亡的毒钩钩走了，还是被慈爱的天主接回了乐园？那些许的清泪是感恩的，还是悲凉的？我知道，你的灵魂已然离开了世界，已然不可能给我任何回应。我该求问的是全能的慈爱的天父，虽然我是如此地软弱无力，缺乏勇气、恒心和智慧，也懒惰异常，没有尽力做主工拯救罪人的灵魂，连父亲的救恩也没有确定，可是我知道天父不会离弃我，他救我就必救到底！天父今日没有给我明确的回应，必有他的美意。

父亲的病由气管炎起，逐渐加重，慢慢地依赖大剂量的针剂减缓抑制病痛。治标不治本，几年的时间，不良反应逐渐增多，身体自身的免疫力下降迅速，肥胖、肿瘤、器官功能衰竭。半年前一次凶险的发病，入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抢救，也收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书。这是第一次，虽然寒冬腊月，分散在各地的子女们也都应召而至，若看以后的事情，就算不得幸运，父亲脱离了危险，生命的长度延伸了半年，这是全家人都在煎熬的半年。

从重症监护室转至普通病房，见到家人的父亲，被院方的护理态度激怒了，饱受抢救之苦，坚决要求出院，甚至激动地辱骂责打护士。无奈，家人只好接他回家，这一举动，直接导致父亲失去了站立和行走能力，瘫痪在床。日后，父亲自己也承认：若遵从医生的建议，在医院再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局面将大不相同。人的许多苦难，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瘫痪在床的父亲，被拘禁在狭小的房间内。孤独、寂寞、焦躁、绝望，吞噬着父亲的活力，也消耗着家人的耐心。照顾父亲已经不易，又动辄得咎，被无端地埋怨和训斥，难免会委屈、生气。渐渐地，父亲的房间里压抑得令人呆不下去，正常的问候和聊天都可能引发父亲的愤怒和抱怨。父亲心中的苦毒越来越深，别人帮不上忙，他自己也走不出来。

任性！霸道！骄傲！急躁！这些人性中的罪性，父亲的身上表现得异常明显。母亲常常委屈地说：跟着父亲，从来没有好好生活过！

父亲是家中长子，兄弟姊妹共五人，家境贫寒至极，8岁曾随祖父讨饭。与母亲结婚后，在扭曲的文革时期，为了躲避被批斗的厄运，离乡背井，从山东老家逃到西北甘肃的天水，在采石场出苦力，后凭借聪明才智，即便只受过四年的小学教育，自学成才，由记账到会计，后来更做到了财务管理人员。父亲的书法、绘画、棋艺、曲艺上都小有成就，晚年又钻研中医，对流传于民间的各种医病健身的秘方颇感兴趣，搜集摘录了一本笔记。闲暇，花鸟鱼虫，虽然称不上是专家，但也算得上精通。父亲大概师从祖父，还是一位木匠，打造了不少的实用家具。还设计建造了自己的房屋，后也为哥哥建造了一座院落。这样的父亲，的确才华横溢，倘若不是受限于人的罪性，宽容大度些，不要惹那么多的怒气，不要那么苛刻待人，应该会获得更多人的敬爱，尤其对于母亲，倘若懂得爱惜，夫妻情谊会深厚许多。晚年的父亲母亲，几乎无话可谈，当母亲近前照顾父亲时，父亲常常不顾及母亲比他还长两岁，丝毫不能体会母亲的辛劳，无止境地索取，达不到自己的要求，就恶言相向，让母亲伤透了心。老来相伴的美好愿望一次又一次地被父亲打碎，儿女们只能选择解救母亲，让母亲得以避开父亲直接的伤害。这是一种遗憾，迫不得已的遗憾。

我们姐妹四人中有三人先后向父亲学会了下象棋，在父亲退休回乡的前几年，常常父女之间下棋取乐，那时的父亲幽默、风趣，懂得怜惜儿女。也许是“爱之深以至于责之切”吧，哥哥作为唯一的儿子，又是儿女中的老大，父亲对他从没有和颜悦色地讲过话，责骂甚至是辱骂，若没有母亲的百般呵护，父子之间的情份也许早就断了。在最后的几天里，也许父亲也反省到自己对哥哥的亏欠，责令身后事的花费大多数由女儿们承担。可叹！被惹怒到极点时，哥哥曾经负气说：赡养母亲，不管父亲！父亲对子女的教育和培养随心所欲，毫无原则和定性，导致哥哥吃尽苦头苦头，幸好母亲虽然改变不了父亲，但将母爱提升到超越一切，虽然五个子女她都关爱，但惟有哥哥是不可或缺的那一块，是她整个生命的核心。女儿们的家庭条件都比哥哥方便，父亲走了，她依然不肯跟随女儿们去养老，她要看护着哥哥。

哥哥竭尽所能，为父亲操办了一场热闹的丧礼，获得相邻们普遍的认可和称赞，这也是父亲生前的期望。可是，父亲，你能看到吗？丧礼，本是为纪念死者，安慰生者。太热闹了，死者被淡化，生者被娱乐，是不应该提倡的。可是，风俗如此，又能如何？

出殡的那一天，是亲属们最辛苦的一天。早晨四点钟起床，吃几粒水饺，便着全套孝服，头顶孝帽、孝巾，跪接、跪谢参加礼仪的亲朋乡邻，一波一波，一次一次地哭灵，每一次哭得撕心裂肺，伤痛欲绝。围观者谈笑风生，指指点点，哀乎，死者若有感知，又岂能善罢甘休！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哭声震天，天地悲戚！我不顾风俗习惯，撩开蒙面的盖头，眼望着父亲的灵车缓慢地移向墓地，绞痛的心向天父哀求：救救我的亲人们！愿这样的伤痛不再重现！愿永生的盼望医治肉体死亡的忧伤！为了我的家人，天父，我愿意付上任何的代价！

我仍然在肉体中挣扎，仍然会“想做的不去做，不想做的倒做了。”但是我的主会帮助我，会带领我的路！感谢赞美主，愿你的圣灵引领我走每一步，愿你的救恩临到我所有的家人朋友，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祈求，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