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迷离灯光里的乌镇)
2005年8月28日
睁开眼睛,张开手指可以依稀看到影子,我知道天快亮了。这两天总是下雨,我隔着昏蒙的天色听着滴落在古老房屋上沥沥的雨。这样的天让人只想蜷在宽大的雕花大床上睡觉。理论上睡眠应该很好,不妙的是我经常在清晨或者深夜被叫床的声音喊醒。
这样曼妙的西塘,这样让人想睡觉的雨,这样大面积的情侣,随之而来的就是这样多的叫床。虽然“尔易堂”的隔音已经算是所有客栈里最好的,但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很多声隔壁房间里女人的叫床声。上午,下午,不同的女人发出,不同的节奏和声线,喊得惊心动魄。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听到真人的叫床声,它们穿破灰灰的雨幕,回响在这一百多年的深宅大院里,让时间和空间有种与众不同的玄妙。看来,一个人去西塘,一定要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在那家有丝瓜棚的小餐馆吃在西塘的最后一顿饭。吃饭前,我买了只“随便”雪糕,竟然只要一块五。我大口大口地吃,味道特好。我要了两份菜:老鸭馄饨煲,香菇菜心。老鸭馄饨煲也是西塘的特色菜,每家餐馆的菜牌上都会有这道菜。我总是很奇怪馄饨怎么可以和老鸭一起煲,那不会彻底稀烂?但这道菜真的不错,鸭肉软嫩嫩的,小馄饨若干点缀在汤里,还有些许竹笋提得汤味非常鲜美。
8月28日,搭上三块钱的三轮车,我来到去嘉兴北站的中巴车前。从那里,我转去西站再转乌镇。
那辆车拥挤异常,我坐在走廊最前端的小板凳上,紧紧挨着我坐的是个皮肤黑黑的总是笑着的男人。车行几分钟竟然又上来一个老太太,还有她拎在纸袋子里的一只公鸡一只母鸡。那两只鸡时不时愤怒地扑飞起来。老太太脸色红润,坐在硬挤出来的一个很不舒服的位置上,仍然很满足地笑着。
我和这个老太太以及这两只鸡紧紧挤在一起。旅行真是奇妙,怎么会想到,我会坐在开往嘉善的一辆破中巴上和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紧紧地挨坐一起,可以那么近地看他们的表情。
那老太太很开心地告诉我在嘉善买这种草鸡一斤只要7块钱,而嘉兴就要10块钱。她这两只鸡10斤就省了30块钱。而她花12块钱的来回车费进行运输工作。我看着这个笑眉笑眼面色红润的老太太,心中暖暖地动了一下:原来一个人的满足真的很简单,来回跑90多分钟的路,拎回两只鸡,可以省18块钱就这么开心。
旅行让我可以不经意地认识许多人,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一个人点滴的人生。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旅行可以放大总是呆在一个点的庸常的日子。
关于旅馆的陷阱从我登上嘉兴西站开往乌镇的破中巴时就开始了。一个脸长得得像上窄下宽的饱满土豆的男人从我们一上车就告诉我们千万不能住在乌镇里没有任何营业执照的家庭客栈里,吓唬大家说如果查到的话,住店的客人半夜都会被赶出来。一份报纸上刚登登了这样的消息。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他立刻在一堆破报纸里一通乱翻。
一个穿身黑色运动衣背一只小小的双肩包的女孩也是单独旅行。她咨询着那个土豆脸关于乌镇的各种问题。土豆脸再次强调千万不能住在镇里的家庭客栈,一定要住在正规的旅馆里。他指着我说:“你们俩可以合住一个标准间。”
土豆脸继续和车上每一个游客模样的人聊天,反复重复那几句话。车行一个小时,乌镇快到了,他坐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一个朋友在车站附近开了家旅馆,非常正规的。你可以打个电话咨询一下。”
我笑了一下,明白了。
他急了,说:“我替你打吧。”
我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找。”
下车后,许多三轮车夫拥上来:“3块钱到古镇。”
一个男人说他是客栈老板,他的女儿是旅行社的,住在他们客栈可以免费进乌镇参观。
三轮车夫说:“我把你拉到那家客栈看一下吧。”
没想到那是个离古镇很远的尘土飞扬的大路边一家让人倒胃口的小旅馆。我发现上当了,对三轮车夫说:“直接拉我去古镇,我不相信里面没有住的地方。”
在古镇口,一个小小眼睛皮肤发乌的男人望着下了三轮车一脸茫然的我:“我家就在古镇里面,家里有几间房给客人住宿的。你可以住在我家。”
我很郁闷,没想到到了乌镇才知道本来想入住的青年旅馆被关闭了。天色将晚,我的住宿竟然成了问题。无数的人围着我,想把我拉到他们所谓很好的客栈,我能相信谁呢?
望着面前这个小个子小眼睛的男人,我难道可以住在他家里吗?
我半信半疑地由他带我进了镇子,过了茅盾故居不远,我们停在横街四号,“这就是我家。是一百多年的房子。”
一个白净的女人站在一团黑暗中冲我笑着。主人住在楼下,后院的侧屋住着一对老头老太太,应该是他们的父母。楼上三间是客房,今天还没有其他客人。一只黑黑的猫跳到我面前,呜呜叫着。我被要求脱鞋参观,房间是木地板,一尘不染。陈设完全是家里本来的样子,一间房子的墙壁上还挂着他们巨大的结婚照。
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那个白净女人亲切的微笑让我放下心来,我不想东找西找了。我们谈妥价格,住两个晚上,每晚60块。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一层层灰白色的老老的墙,还有一排排黑色的瓦,在这个开始苍黑的黄昏里安静着。这是个不受打扰的小院,很安宁地围出一个独立的天地。
我拉上落地的蓝底印花窗帘,在晦暗的光线里睡去。
醒来是六点半,我在一团黑暗里望着很陌生的房间里依稀的家具影子,再一次搞不清这是在哪里。我被客栈老板娘敲门声打断了思绪。她十分兴奋的声音:“快起来看啊,外面的墙灯全开了—--因为电视台来拍摄。这里一年也开不了几次灯,好漂亮的。”
微雨中,我过小桥,来到一处廊棚。从这里看对面房屋,它们的墙体和屋子下方都打着桔色的灯光,流动着黄晕的影子,勾出乌镇连片房屋静谧错落的线条。我撑住美人靠的扶栏,细细地取景拍着对面黄色灯影中的小桥。
出来的效果美得眩目,仿佛黄色渐变的水晶世界,让我惊呼。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一张照片激动得喘不上气了。记得三月底在西塘水边照红灯笼光里的水面和屋影时,出来的照片也有玄幻的美,但那是种浓艳的红光,有浓浓脂粉的甜腻。而此时镜头定格出的是素素桔色光里发乌的墙体和房屋板壁,有幽远宁静的美,和平和深沉的力量。
我在一家临河餐馆的水边小桌旁坐下。一个白发婆婆为我拿来菜谱。我要了份家常豆腐和丝瓜炒面筋。在深浓的夜色里,我坐在有依稀黄色灯光照亮的廊棚里。远处桌旁有几个本地男人在聊天,其中一个胖胖的男人光着膀子摇着蒲扇。河对面一户人家的女人从房间里走出,她伸长拖把在河里反复涮着,之后挂好拖把,阖上门,那方方的光消失了。
一个男人的肩头骑着一个小姑娘慢悠悠地从我身边走过。一户人家的窗口传来久违的缝纫机车布的嗒嗒声。我身后是两个开小店的人慢条斯理地聊天。这里的小店大量卖素素的蓝底白花印花布,还有用印花布做成的工艺小伞,小折扇。望着这么多清新的印花布,我酷爱买布的冲动又被挑了起来。
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小镇,低低的聊天声都可以在水汽里漫得很远。坐在乌镇的夜里,等着我的两份菜,内心竟然是如此安宁。我又换了一个地方坐着,又看到了一些新鲜陌生的面孔。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时空转换,每一个新的地方的新鲜的空气和各种不同姿态的人都会让我在城市久住后麻顿的内心有抖然的清醒。
(待续)
(本文图片为法语朱老师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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