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计划之外的,去了一趟奶奶家。其实奶奶家离我家并不远,同一个小区,两栋楼的距离,但不知为何,我有一颗走南闯北云游天下的心,却总是挣扎在这两栋楼的距离里不愿出门。回家是几天之前的事情,因为在外地读书的我极少有回家的机会,若不是刚好结束了实习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我想我应该也很难有这个机会在家里过一个清明节。
在奶奶家主要的任务也是带两岁的小侄女玩,不到两岁的小人却格外喜欢爬高踩低,做一些“高危”动作。奶奶家的卧室里有一个桌子,那是爷爷以前的办公桌,我不知道那个桌子的历史,但是毋庸置疑,比我年长。爷爷是我高二那年离世的,去世那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那个书桌是爷爷的老友,塞满了爷爷各种宝贵的资料,但是他过世后奶奶收拾了很多东西烧掉了,只留下几本没有写字的本子和爷爷以前的一些证件。
不知怎的,竟十分想念起了爷爷。我对爷爷的了解很少,他为人低调内敛,又因着我在家中最为年幼,从小对爷爷的故事也并无太多刨根问底的心思,所知一二也大多来自于奶奶。
爷爷是一名农技师,这是他桌子里端端正正摆放的证件我才得以知晓。但是更为通俗或者用更高大上一点的说法来说,他是一名农业技术研究员。从小来说,爷爷奶奶家就不仅仅是家一样的存在,各种来访者络绎不绝,小时候我是最爱去爷爷奶奶家玩的,总是有各种人在家中做客。那是家中的客厅里悬挂着几个金牌子,那时也不解其意,只知道是类似于奖状的东西,后来长大才明白,那是爷爷的事业。爷爷奶奶的家,也是一个食用菌研究所,只不过所里面大部分时候只有所长——我爷爷一人,其他家庭成员间断性补充所员的角色。
得益于此,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即使当年的我并不知道。小时候家中各种仪器很多,瓶瓶罐罐试管试剂的,还有消毒的操作箱、以及巨大的蒸汽锅炉。小时候已经模糊了记忆,只觉得是本能的,会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帮忙,看他们只做一个个“大枕头”一样的东西放到大棚里,后来学习了生物才知道那是细菌培养的过程,由棉籽壳作为温床,用土豆和明胶加上爷爷调制的药粉做的培养基,再加上各种杂交和培育,最终会长成一个个可爱的小蘑菇。食用菌,通俗来说有一种代表就是蘑菇。从小家里永远都不缺的就是蘑菇汤。
不过与大家想象不同的是,研究人员的生活是清贫的。在那个年代搞研究并不会得到政府什么补助,爷爷虽然种蘑菇但是一般数量不会多,一是人力限制,二是他也只是一心搞研究,所以家里的蘑菇一般只供自家来吃,再无多余。小时候也有人会到家里买种苗,毕竟细菌这种东西繁殖起来很快,爷爷有培育很好的食用菌品种,总是在小蘑菇长出来被家里拿去炖汤后被其他客人欣喜的带走,但是数量不多,对爷爷来说是一种把自己的作品给别人分享的成就感。爷爷的第二个营业业务就是帮忙给那些有想法从事食用菌的同行联系货源,或者帮忙订货,他是我们那片区域从事这个方面的先驱,大家都很相信他的推荐,爷爷也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冒险精神,总是打听购买新设备回来测试,我想他在现在,应该也可以当个测评UP主毫无压力。第三,爷爷会给别人做专家咨询工作,但是一般亲自上门拜访求教或者致电的人爷爷是不收费的,并且总是热心认真解答。
来过爷爷家的人大多是知道我的。爷爷的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我的奖状,爷爷也从不限制我们在他办公的时候去办公室玩,办公室在卧室旁边,往往有客人在时我们闯进来爷爷就会开心的向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的孙子/孙女。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爷爷的桌子抽屉式很神秘的,爷爷总是把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这也让我们偶尔想翻箱倒柜但是却没有那个贼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会把东西原样放好。我曾遇到生字请教过爷爷,爷爷是个很谨慎的人,特别是在别人请教问题上,虽然知道,却还是拿出字典仔仔细细查阅再一条条解释给我听,爷爷的字典和一般的字典不同,有特殊的查阅顺序,与现在的笔画或拼音都不相同,到底如何使用我最终也没弄明白。
爷爷不会做饭。他最发愁的事情就是奶奶出门不在家。每当遇到这种时候,我们的餐食就只能是面条,这是也奶奶最得瑟的地方,爷爷的不会做饭让奶奶更有发挥的空间。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这样一个只会煮面条的人,却在酿酒和做羊糕这两件事上有特殊的天赋。爷爷爱酒,私藏的酒也不少,过世后奶奶就把他的酒都拿出来宴请宾客,让不少老餮垂涎三尺。爷爷的羊糕做的也是最好吃的,每年过年他总要做上一些送给各家,以露一下自己的手艺。
爷爷的人缘是极好的。他送葬的那天,来送他的人排满了一条街,那时我们搬来新家不足一年,叔伯们商量举办一个仪式一路送灵到老家再去火葬场,让爷爷再去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看看。新家和老家之间距离有一二公里,虽不算多,但是据后来围观者会议,他们这辈子从没见过那样的葬礼,送葬队伍前头的人已经到达老家了,最末尾的车却连新家的小区门都没有出,浩浩汤汤,一片穆色,一路上有几个路口也有交警主动维持秩序。看电影《百鸟朝凤》的时候有提到,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配得上百鸟朝凤那首曲,我想,爷爷他应当是当之无愧的。
爷爷的一生是心系群众的。他是一名党员,是我们区第一批人大委员、政协委员。他也受过党的帮助,在病重的时候申请到了政府对他的补贴,他是骄傲的人,不愿欠别人一丝一毫,即使是他的儿女给他的钱在他去世后也都还给了他的儿女们。他告诉奶奶,他不想成为儿女的拖累,奶奶也按照他的遗愿,从不向自己的子女要一丝一毫。
爷爷有个习惯,他爱在日历上记日记,不会太多字,少的时候只有一个天气。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到了临终前两天。而那时,他早已全身瘫痪数月,在整理遗物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瞒过所有人写日记的,他只有手指可以动,就把薄薄的一本黄历藏在被子下,悄悄记录自己的生活。对爷爷来说他的生活满是他的亲人们,他的日历中写的最详细的就是几个孙子孙女的健康状况,生什么病吃的哪些药他全要记录在册,久病成医,他也是如此。爷爷是很讲究养生的,他得癌症的时候很早,医生曾三次给他下病危通知书,可他依旧坚持了下来。医院的主治医师也和他成了好友,十多年,他走的那天医生一直努力的抢救,宣告死亡之后他告诉我们,他从未想过他可以坚持这么多年。
爷爷临终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问我的妈妈,我中午吃过了没,要记得吃饭。那时医生嘱咐我妈准备后事,妈妈赶紧打电话联系家里人,爷爷便问她打电话给谁,她不忍说实话,便说中午了打电话给我问我吃饭了没。以前爷爷也会,每天中午都打电话给我喊我去他家吃饭的,后来我嫌离得远便很少去了,再后来去市里上学,之后爷爷便住院,再无机会去吃了。爷爷在医院期间无甚食欲,我却不知,一次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炸馒头的店我格外喜欢便在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买了一些带给他,他很开心,吃了半个,奶奶说那是他入院以来吃的最多的一次。我一直坚持着献血的习惯也都是因此,那时爷爷手术急需用血,血库却缺血,医生说要优先献血的兑换血来使用,那时家里人都去献了血,我因为未成年不满足献血条件没能帮上忙。最后是想了很多办法才将将把血量凑上。我总想,以后在我亲人需要用血的时候,现在献的血就是一份生的希望。
爷爷是安静的睡过去的,奶奶说是他人好老天照顾他给他这样的死法,爷爷最爱干净,但是因为瘫痪整个人的后背部分都已经腐烂了,几可见骨。奶奶说他走的前一天她们给他洗了澡,又碰巧来了剃头师傅剪了头发,干干净净的,真是运气好。送葬的那天也是,预报了多时的雨却在当天是明媚的阳光,直到葬完回家的路上才下开了纷纷的小雨。村里面的老人都说这是上天对爷爷的垂怜。我想,也是。
怀着深刻的哀思,在清明前夕,谨以此文为奠。勿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