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文元
去年快上冻时来了位门房老汉。一冬天背抄着手在厂院里转来转去,鞋根趿拉趿拉地磨着水泥地面,有时会停在厂院那片没有硬化的地前发一阵呆。
春天了,车间背阴处疏水管滴答成的冰坡开始消融了。
这天,门房老汉只穿个坎肩,兴冲冲地奔进那块儿地里,清理开了遗留在地里的零零星星的建筑垃圾,仿佛这一天他等了很久。我们踅过去一问,老汉不好意思地说,农村人见不得闲地,收拾出来种菜。我们说,这可是老板的地,人家就是荒着,你也不能动的。他说他问过领导了,让种了。
我们一听就来了劲儿,眼前马上出现了绿油油的菜园,年轻时美好的田园生活激动着我们,就想跟他一起干。但老汉急忙制止了我们,就如同小孩制止别的小孩跟他分糖吃。他说:“这点儿活儿还算活儿了?我夹住一道尿也把它干完了。”
我们知趣地只是跟他闲谝,给他出主意。他一反以往的唯唯诺诺,以行家里手的资格,跟我们讨论着,轻易地就推翻了我们的主意,一边像挖大渠似的甩开膀子大干。
建筑垃圾很快清理出去了,地也很快平整好了。他拉回一三轮车羊粪来,撒在地上,一锹挨一锹地翻地,浓烈新鲜的泥土味诱惑着我们,宛如鱼腥气诱惑着猫。但他的神气分明告诉我们:“别插手!"呵呵,我们只得在一边看着他隆起一道道小垄,把地分割成一畦一畦的,跟我们说这畦种甚,那畦种甚。他干这些活儿是那样的从容又忙碌,仿佛我把酝酿好的腹稿往稿子上写了似的。以往老是佝偻着的背,展的直溜溜的。
终于,就等着往地里安种了。我们一有空就跟他在地边儿上聊农事,但大多数是听他滔滔不绝地说。我们一说能种了,他断然说:“做甚有做甚的路数了,种地也一样,得按节令来,哪能乱来了。”
我们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背抄着手把这片儿地步了又步,要是我们去了,就会告诉我们,这片儿地应该是四分五厘地,要是务弄好了,管够全车间的人吃了。不过,下一次他又会告诉我们这片儿地不到点儿四分六厘。然后,又会兴奋地告诉我们他要种哪几种蔬菜,但下一次又做了调整。
那天他兴奋地告诉我们,明天是清明了,呵呵,清明前后,安瓜种豆,能安种了!果然,第二天,我们一进厂院,就见他和老婆忙忙碌碌地往地里苫薄膜,下午,就全苫好了,那块儿地像结了一条一条的冰。以后,我们老看见他弯着腰看薄膜。我们要是去了,他兴奋地告诉我们,照薄膜里密密麻麻的的水珠子来看,墒情很好。
过了五六天,老两口开始安种了,那情景宛如他们还在田野里劳动着。
再以后,他天天弯着腰,把苫着小土堆的种子一窝一窝往过看,终于看见第一星嫩芽钻出了小土堆,高兴地告诉了我们。半个月后,几乎每个小土堆里都钻出了嫩芽,我们和他一样地兴奋。
他有事没事地耗在地里,松土、拔草、用自来水浇地。茄子、西红柿、豆角、辣椒等等蔬菜苗茁壮成长。他就不种葫芦,说难吃。
等西红柿长高了,豆角放开了条,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好多修光的树枝,给每苗西红柿和豆角插上一根,用细尼龙绳把苗秧松松地捆在树枝上。
远远看上去那块儿地翠绿了起来,我们跟他一样的欢喜。我们一早一进厂门,都要往那片翠绿望过去。
这天一早,我们看见老汉在往起拔地边儿的茄子苗,气急败坏地都过去问他这是干甚了。老汉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说,上面给他捎过来话,说董事长爱吃糖玉米,要他把这些东西都拔了,种成糖玉米。
我们没在说什么,低下头走开了。
2015年11月23日 18时56分周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