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嫂

辣嫂不姓辣。

在当地，如果人们形容某人挺厉害，就会用“辣”来称呼。

辣嫂姓杨，娘家在几十里开外的杨家坪村。自她嫁给二柱子那天起，人们都叫她辣嫂。

单凭外貌看，辣嫂其实长得没有一丝臆想中的凶巴巴样。相反，她身材苗条，甚至还显得有点瘦弱，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后来发生的几件事，彻底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大家都称呼她为辣嫂。

那是秋季里的一天，日头依旧很毒。二柱子家支派的几十人的迎亲队伍，从杨家坪村顺利接到了新娘子。

晌午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嫁妆来到一片松木林时，众人早已汗流浃背。领头的一声招呼，几十号人各自寻了阴凉处席地而坐，欲歇息片刻后继续赶路。

此时，几个年轻后生手痒痒，他们站起身打开一口樟木箱子，就欲从里面翻出新娘家放在里面的“回门茶”。箱子里一般都装着挂面、猪蹄、饼子、糖果之类的食品。

往常，后生们给别人帮忙娶亲时，会在半路歇息时将箱子里的饼子、糖果翻出来争相享用。喜庆之日，人群中帮忙的长辈瞧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后生们胡闹……

“喂，你们开箱子干嘛？”

一声娇脆的呵斥在众人头顶炸响。

正在动手的几个后生闻声呆怔了，他们惊疑地寻着声音瞧去，却见本该无限矜持的新娘子，此刻皱着柳叶眉冲他们大声呵斥！

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说笑声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身着大红衣服的新娘子。

“箱子里是‘回门茶’，有啥好翻的……”

新娘子继续大声喊道。

“可是……”一个后生不服气，鼓眼道，“给别家帮忙时，大伙儿都找饼子吃了的……哪个说过不允许？”

“我不管别人允许不允许，反正咱家的饼子是给婆家长辈的礼物，别人哪能随便吃？”

那后生涨红着脸，慢慢关上了箱盖。

人群中的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瞧着站在树荫下的新娘子，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竟似痴呆了。大半辈子过去，他们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厉害的新娘子……

日头偏西时，迎亲队伍回到了二柱子家。一溜烟的工夫，新娘子在半道上呵斥后生的事，瞬间就成了饭桌上八卦的人们交谈的话题。

“唉，二柱子今后怕是要受罪了……”

几个中年妇女边往嘴里塞着肉片，边摇头叹气感慨道。

这天后，二柱子的媳妇儿，便被人们称呼为辣嫂。

日子一天天过去，令八卦的人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辣嫂嫁过来，二柱子家发生了大变化：几间木屋子每天被辣嫂收拾得井井有条；庄稼地里的重活儿，再也不用二老干，二柱子夫妻俩全包了；老实巴交的二柱子，在公共场合穿着利索，眉眼间尽是笑意……

“杨家姑娘不简单，这是二柱子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年迈的老人私下里嘀咕道。

这年冬天，该下的雪一直没有下，地表温度较往年高出许多，当地出现了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旱情。有些人家的水井里，源头慢慢枯竭，有时要等上一整夜的工夫才能挑上一担水。

二柱子家与邻居大彪一家共用一口水井。有一天拂晓，辣嫂早早起床来到院子里，刚好见到二柱子从离家几百米的水井回来。辣嫂上前一看，自家丈夫竟然挑着一担空水桶。

辣嫂疑惑，问二柱子嘛回事。

二柱子却是吞吞吐吐，不敢直视媳妇儿的眼睛。

辣嫂发现丈夫神色异样，凑上前一瞧，只见二柱子的额头上，不知怎么鼓着一个拇指头般大的小包。她大惊，立马追问缘由。

“我……”

二柱子嗫嚅着欲言又止。

恰在此时，长着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邻居大彪，挑着满满一担水来到两家共用的院坝里。

到了面前时，大彪鼓着那双虎目，冲一旁脸色潮红的二柱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辣嫂瞬间明白丈夫额头小包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俩人在井台上争水干了架！明摆着老实巴交的丈夫受了欺负……

“你站住！”

辣嫂忽然对着大彪喊道。

莽汉大彪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放下肩上的水桶。不可置信地望着辣嫂哼道：“小婆娘，你想干嘛？”

“二柱子头上的包是不是你打的？”

“就是老子揍的！”

“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骂了打了，你个小臭婆娘还想反天不成……”

大彪话音刚落，忽见“小臭婆娘”像发疯的母老虎般，从呆愣着的二柱子手里抢过长扁担，红眼风一样朝自己劈过来！

莽汉大彪眼里立时有了惊恐之色，嘴中怪叫一声，吓得转身几大步跨进自家屋子里……

自此，大彪每次撞见辣嫂时，目光总是躲躲闪闪，五大三粗的汉子再也没有了骂人揍人的底气。大彪的媳妇儿见到辣嫂，也将头偏至一边，两家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相互串门。

来年开春，土地还没有完全解冻，村支部便通知家家户户的壮劳力，带上铺盖卷儿，去距村子十几公里外的大山中修水渠。

二柱子和大彪他们，便住在了大山中水源边的工棚里。

一天深夜，黑沉沉的天幕下不时刮过几阵呼啸的寒风。辣嫂正睡得迷糊时，耳朵里忽然间竟似听到哭泣声……她一激灵，猛地从床头翻身坐起，伸手拉亮电灯时，她听出哭泣声是从邻居屋子传过来的。

辣嫂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是大彪媳妇儿的哭泣声。她大惊，大彪的父母早已病故，此时家里就只有大彪媳妇儿和几个月大的儿子……

不好！辣嫂暗叫一声，没有丝毫迟疑，她胡乱披了件衣服，拿着手电筒风风火火冲到隔壁大彪家的卧室里！

就见床头前，大彪媳妇儿抱着孩子小声哭泣着。

辣嫂伸手摸向孩子的额头，立时大惊失色，呵斥道：“哭嘛哭，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怎不送去卫生室打针？”

“我……去卫生室有几里路……我害怕……”

“快！拿上电筒跟我走！”

辣嫂不再废话，抱起孩子冲出了房门。

……

几日后，在工棚里住着修水渠的汉子，临时放假回到家中休息两天。

此刻，二柱子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子边吃午饭，邻居大彪推开门走了进来。

大家惊疑时，五大三粗的汉子几大步跨到辣嫂身边，二话不说就要下跪……

“使不得……”

辣嫂慌忙站起身扶住了大彪弯曲的身子。

抬头那一刻，辣嫂羞红了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