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初雪

每当我把心溶化，让他和自然融为一体时，总会有些意外的收获。我会把这种收获视为天赐！比如，在纷纷扬扬的初雪中，我仰面天空，竟发现，这初雪就是白发苍苍的漫天秋叶。

在我家小区的前面，是一条横着的马路。路的两旁，长着一种名叫国槐的树。这树是我搬入这个小区之后不久种下的，如今已经有电线杆儿一般粗了。

我常常与爱人感慨：说这树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其实，怎么会是我们看着树长大的呢？分明是树看着我们长大的！它不但会看着我们长大、慢慢变老，还会看着下一代再下一代人慢慢长大并渐渐老去。在这个世界上，与树相比，人更像是匆匆的过客。

我是很喜欢这两排树的，尤其是小区对面的那一排。我每天出小区总先过马路，刚好就会看到它。人们很难天天遇到相同的人，但是我会天天遇见相同的它。

我几乎熟悉这每一棵树的模样，熟悉它每一根枝条的姿势，熟悉它每一簇叶子的绿荫。

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2016年秋天的那场落叶。

或许对生活细节有记忆的北方朋友还记得，2016年的冬天来得特早，它似乎没有让秋天稳落脚跟，便突然兵临城下了。

一夜间，所有的绿叶都被寒霜打黄、变枯。太阳出来时，晨光抖动了一下树枝，秋叶就如同被惊动的蝴蝶群，漫天飞舞起来。每片披着寒霜的叶子都闪着一丝晨光，亿万点叶子就闪着亿万点晨光。叶子旋转着，光也跟着旋转，叶子落下，光也跟着落下。一时间，整个街道，被这旋转的光点笼罩了！我想即便是最善于画光的印象派大师，也未曾画出过这般金瀑挂天、波光浩荡的迷人景象。

树枝好像终于摆脱了绿叶的依附，独自清静地在空中舒展了一下手臂，一副自然轻松的样子。我此时想到：只有淡然了名利的纠缠，才会获得自由的天空。

落叶把风招引到了地上。落叶被吹得东一堆、西一堆，有的躲在在墙角，有的靠在车轮旁，有的被装进了自行车的车筐里，还有的被强行地塞进了行人的围巾里。风逐着叶，叶追着人，人跟着瘦瘦的影子在匆匆疾行。

天近黄昏，风累了，渐渐停止了对叶的追逐，偶有几片残叶在高空中孤零零地落下，撞在路边的台阶上，发出了清冷的碎响。

多情的大自然，无时不在创造着最动听的音乐，无时不在描绘着最动情的图画。

从晨光落叶的浩荡澎湃，到风逐叶跑的流淌跳跃，再到孤叶飘零的落地清音，多完美而和谐的人生乐章啊！

夜里很静，静得让人产生期待。天快亮的时候，下雪了。灰色的天空，衬出了雪花的倩影。

初冬的雪往往是大片儿的、团团的，悠扬地从空中缓缓落下。这景象也是漫天的，如同昨日的落叶。我仰面迎雪，意外地发现：这漫天的飞雪就是白发苍苍的秋叶！它弥散着人们对岁月流逝的无奈和叹息。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不管多么美的雪，总会透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我看到那落雪，那熟悉的颜色，便联想到了妈妈。

前几天，妈妈生病住院，这次病得有些重，她不想说话，只是艰难地举着清瘦的手，无力地做了一个转的动作。我知道，那是说她头晕得厉害。

我为妈妈轻轻地按按头部，当手从她的额头滑向头顶时，手边抚过的头发就是这灰白的、初雪的颜色！我想，画家笔下的灰白色之所以给人以伤感，应该是源于母亲的花发。

雪落在地上就化了，还站不住。毕竟大地还留着秋的温度。

可是人生冬季的来临，却是那么紧迫而不留余地，尽管人的心里也还恋着那金色的秋天。

病床上的人往往会看着树枝上的秋叶心生感慨，叹生命之短促。祈愿那最后的一片叶子不再落下。

妈妈病房窗外也有棵树，树枝上的那几片秋叶似乎就已经被凝结住，应该不会掉落了。

你看，雪轻轻地落在叶子上面，那么温柔，阳光透过雪，使叶子泛出暖红色。从雪白的病房隔窗望去，很美，很有意境，像一张明信片的图案。这明信片应该是寄给春天的吧！

我缓缓地搓揉着妈妈的手，妈妈感觉踏实很多，渐渐地睡着了。我轻轻地将白净的被子给她盖上，就像窗外那雪，温柔地落在秋叶上。

就像那美丽的明信片。

我多想，多想让这明信片把妈妈带上，回到春—天—去！

                                   2017.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