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者之死

1

饿，真的好饿。

我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因为营养失衡，我开始脱发，脸色发青，浑身无力。

作为一只食人鬼，我无疑是极其失败的。

我通常是在晚上出现，看到合眼缘的人之后，会趴到他们后背上去，在他们的脑袋上开个洞，先吃脑子，再吃心脏，最后趁着灵魂离开肉身之前把它吸食掉。

拥有美味灵魂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往往隔着几条街就能穿透我的鼻子。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转，这样的人越来越少。

一定不是我把他们全部都吃光了，这不能赖我，因为按道理说每个人都是有灵魂的，可是如今我遇到的这些人，我发现他们是没有灵魂的，有的没有脑子，有的没有心脏，有的两者都没有，就只是一具空壳。

我本来以为这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玩具，又或者是他们的障眼法，然而并不是。

这些人往往白天文质彬彬，踩到一只蚂蚁都要蹲下来说三句对不起，到了晚上就满口脏话，到处寻欢，作恶，然后像肉泥一样瘫在臭烘烘的棉花里。

这样恶臭，除了我那个只吃腐肉的朋友，其他那些素来只是单纯食肉的食人鬼恐怕都不屑去吃。

2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有那么一次，我因为实在太喜欢一个人的灵魂了，最后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那是一个女人，我记不住她的长相。

所有人的脸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我不懂得分辨美丑。

那晚我寻着香气飞扑到那个女人身后，却又立刻刹住了脚——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脏了，像是十几年没洗过澡。

我流着口水把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她身上没有虱子以后才下口。

那是我这几千年以来吃得最饱的一次，唇齿留香的那种，之后过了一百年我才又感觉到饿。

但是现在，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吃到灵魂了，脱发日益严重。

望梅止渴是没有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失魂者之死

3

在我惶惶度日的时候，我见到了我那个只吃腐肉的朋友。

他正好游历一圈回来这座城市看我。

几百年没见，他胖了能有三十倍。

“天呐，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他扒拉开遮住眼睛的那一大团肉，吃惊地打量我。

“你过得不错啊。”我尴尬地回。

他毫不留情面，啐了我一口，“让你挑食，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挑的，真是穷讲究！”

“不像你，净吃那些烂掉的东西，也亏你下得去口。”我不甘示弱。

“可我饿不着啊，唉，我真替你着急。”他把那团肉放下，这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都不着急。”

“你跟着我混吧，学呗，还能饿死不成？”

“心领了，你是已经没阴影了是吗？”我忍不住大笑。

很久以前我跟着他学过吃饭，结果吐了满街，把他恶心得好几个月没食欲。

“谁让你是我朋友，你这样子，我真是看不下去……”

“别说了，你吃好喝好，以后要是去到什么地方，那儿的人让你觉得无比恶心，记得介绍我去就行了。”

“肯定的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我笑了笑，打发他走，“你忙去吧。”

“回见。”

“回见。”

“你可别死了。”

“你丫的别咒我，快滚！”

“知道了知道了。”

唉……

我在心里暗自叹口气，目送他走远。

我的这位朋友，可能他是愚蠢的，但他却是最聪明的，至少比我聪明多了。

不管怎么说，他过得挺滋润。

4

有香气，真的有香气。

今晚我本来打算数羊睡觉的，借此忘掉饥饿感，可是我的鼻子被一种奇特的味道给猛地刺激了一下。

我还在想我是不是饿疯了，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香气飞奔而去。

看到那人后，我却愣住了。

她看起来实在太脏了，比我几百年前遇到的那个女人还脏，衣服里面裹着蛆。

她回头了。

她与我对视，然后紧紧皱着眉头。

她退了两步。

“你看得见我？”我愕然。

她笑了，“你长得那么丑，我很难看不见。”

“不”，我急忙否认，“以前我的头发是乌黑的，脸色红润，身材也丰满。”

“是吗？我想象不出。”她笑弯了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自己丑不丑这个问题做解释，但我抓住机会，问她道：“我走不动了，你能背我吗？”

她歪着头看我，“你要去哪里？”

“跟你顺路。”我狡猾地答。

“你说顺路就顺路吧。”她又皱了下眉，算是答应了。

我笑嘻嘻地趴到她的背上去，蛆开始往我身上爬，我全然不顾。

碰上这样的人，只需要一口，只要一口下去，我的头发，我的脸，我的身材，就都回来了。

可是我忘了，过去太久了，我的牙已经没办法一下子刺进她的脑袋了，它就像在刮头皮。

“你在给我挠痒痒吗？”她忽然转头问我。

我合上嘴，“嗯，你头上长虱子了。”

她转回头。

我又张嘴，却也只是张了张嘴。

也许努努力就可以吃了，可我忽然不想吃了。

我只想让她背着我再走一会儿。

“你的身体越来越轻。”她淡淡地说道。

我悲伤起来，“啊，可能我就要死了，我要是死了的话，你别害怕……”

“你当然是快要死了，不然你不会看见我。”

“什么？”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我在你身体里活了几百年了。”她再次转过头，微笑着露出两颗尖牙。

“你是我吃掉的那个女人，是吗？”我迷迷糊糊地问她。

“不，你糊涂了，是我吃了你。”

“什么？你吃了我？”我的脑袋沉重起来。

“其实不重要了，我也快死了，再没有你这样的食人鬼可吃了。”她叹了口气。

“哦，是吗？”我最后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听说过食人鬼会死的，或许是我没遇到过，也许我是第一个。

满地都是人，可是无人可吃了。

我只能死。

无论她是什么，她也只能死。

失魂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