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曲曲的石阶固执地没有尽头，抬头，看不清山顶；回头，看不到山脚。像是走上一条通往修行飞仙的路，又或者是进入上古神兽早有预谋的饱餐圈套。
路边摆满了各种品类的绿植，有的爬墙，有的攀枝，有的淡然独立，有的紧簇拥抱。犹如一场静态的马拉松比赛，看谁眉眼如花笑到最后。
推开一扇作旧的木门，轻微的“嘎吱”声突兀地在山中回响。蝉鸣停顿片刻，便又继续喧闹起来，一声紧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没完没了地叫嚣，似乎想宣誓主权。
略过嘈杂，只见竹篱笆安静立在小径两侧，不知名的藤条霸道地缠绕它的躯体，得意地抬起头，在风里摇头晃脑。我知道该停止胡思乱想，可还是没忍住，悄悄把它骄傲的头给掐了。
这里，是一个茶馆，坐落在半山腰的文艺茶馆。说它文艺，是因为老板赋予它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半日寸间，各个包间的名字也颇有古风韵味，知竹、茅歌、初阳、云华、勿舍……
这么高雅的屋舍名称，足以让文人们诗兴大发，各种诗文席卷而来，也让我天马行空浮想联翩。但我想的却不是什么正经的诗句，而是一个落俗的三角恋故事。
初阳公子正在知竹苑赏初阳，恰巧看见步履轻盈的云华姑娘，暖暖初阳照着云华姑娘的绯红面容，越发显得娇羞动人。初阳公子一见倾心，却被告知云华姑娘早与茅歌公子定下姻亲。初阳公子只得望而兴叹：日出东海万物开，初阳桌下抱琴来。夜深弹罢竹茶曲，明月自挂高高台。
“嘿！又想到什么了？”身边的男人粗鲁地打断我富有张力的幻想，把我从古色古香的儿女情长拉回到车水马龙的奔波忙碌中。莫名的失落翻涌上头，让我一下就泄了气，对这趟旅行没了一丁点的兴趣。
要不是他，我想我是老死也不会去任何茶馆的，因为我不喝茶，更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我不喜欢的事情上面。可耐不住他苦苦哀求，再三保证这个茶馆别具一格，说它风景独好，还有好吃的免费茶点，再加上他同意了我婚后不要孩子的事宜。
作为他终于对我妥协的奖励，我突发善心，答应陪他去茶馆，但只待一小时。他乐不可支地在我脸上又亲又啃，我就像块没肉的筒子骨，用最后的硬气抗拒，却又无奈地接受被啃食的命运。
此刻，看着他一脸讨好的笑脸，我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这么煞费苦心把我弄过来，我是不是得让他穿个草裙才算公平？
男人似乎洞穿了我的暗黑计划，立刻聪明地转移话题，“再走两步就好了，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我背你？”说罢就蹲下身子，把宽阔结实的后背留给我。
我自是选择无视，毫不犹豫绕过他大步往前。开什么玩笑？都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了，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是个要么瘸要么瘫的可怜病号，我的脸皮还没进阶到“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境界！
越往上，风景更甚。有游鱼在小池塘里嬉闹，有飞鸟在枝头欢喜对唱。山风习习，凉意拂人，树叶微动，光影婆娑。高处有淡云，低处是城池，近处是花卉，远处有山丘。
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小市，充斥着钢筋混凝土晦涩的尘气，快节奏的生活更是压得人连喘息都有疲惫的呼噜声，始终觉得自己像个人皮木偶不堪重负。假如能拥有这样一处幽静安逸的神仙住所，那简直是上天眷顾！
也许是因为它古朴的气息，或者是它清幽的环境，又或许是听说它提供免费的茶点，加上身边这个比平日更加兴奋的男人，他眼里的光芒让我有些着迷。总之，我在慢慢接受这里，甚至有些喜欢了。
暧昧的气息很快散去，经常煞风景的我，此刻却发现了比我更煞风景的家伙。此刻，我的手上赫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我裸露的肌肤上疯狂汲取，贪婪的嘴脸像极了正跟在身后与我温存时贪得无厌的臭男人。
这些小玩意儿就喜欢这样温暖潮湿又带点阴暗的环境。它们伺机而动，见人就发动功击，哪怕你跟它们无冤无仇，它们也丝毫不嘴软，叮！再叮！还是叮！
想喝我的血？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不问自取视为盗，看招！我对自己下了狠手，“啪”！一巴掌打下去，围着手臂转的那些机灵鬼一哄而散，手臂立马盖上了新印章，还有两只死无葬身之地的蚊子。
男人拉起我的手，自然地掸去那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拆开湿巾帮我擦干净残渣，毫不掩饰脸上的无奈，“不用打这么重吧？疼不？”仿佛打的不是蚊子，而是他那张俊朗的脸。
我没心情答话。之前因为好景色而收起来的失望像撒泼的妇人，不管不顾满地打滚，再也关不住了。心里暗暗骂自己愚蠢，拿那个作交换条件似乎很亏，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让我更加郁闷得不想说话。
这蚊子似乎与我不对付，我被它们前呼后拥团团围住，刚拍死一只喝血喝到动不了的蚊子，又要做好被下一只盯上的准备。什么破防蚊水，喷了只管几秒，真想把满手的蚊子包拍给卖家看，留个差评不过分吧？
愤怒的背影似乎让后面的男人心虚了，他一边冲我喷防蚊水，一边用树枝赶蚊子。这画面让我想到了“打草惊蛇”，而漫天飞舞的蚊子就是吃了豹子胆的蛇，怎么都赶不走。
后来老板点了香，檀香四溢，蚊子顿时无所遁形，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不禁在心里感叹，还是用老古董比较靠谱。难道是因为这些蚊子还没进化，乡巴佬不识肯德基，所以防蚊水对它们压根不起作用？
情绪终于得到缓冲，我在半推半就中走进一个雅致的房间。只粗略扫一眼，就相中了地上那个圆形的大蒲团。蒲团软软的，我盘腿往上而坐，感觉坐进一个坑。脑子又开始作怪，有点担心离开时，它会不会留下一个尴尬的轮廓。
我将双手搭在双腿上，掌心朝上，食指与拇指轻捻，闭上眼睛对着男人说：“臭鱼，你确定要和一个道姑结婚吗？”
耳边传来茶杯落桌的声音，紧接着，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吹得脸上的汗毛都在紧张颤栗。“我只想和你结婚。”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
他呼出的热气似乎比斟茶的水更滚烫，烫得我无所适从。我猛然睁开眼睛，一眼撞进那双宁静的眸子里，那里有我假装镇定的模样，倔强得有些可笑。
正想推开他，他已经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熟练地拿起茶夹净杯，用茶匙将茶叶送入盖碗，醒茶、注水、去沫、出汤。一举一动温文儒雅，宛如上神润玉。
我诧异于自己可以清楚地知道他每个步骤的术语，对茶的认知，皆因他而起，嘴上再否认与茶无缘，也抵不过他的言传身教。
他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礼貌有加。那只手，不似平时不露痕迹的放肆，整个人也褪下欲望的味道，这样的他，让我更加沦陷。
茶很烫，我没敢试，鼻腔却被淡淡的茶香充斥着。古朴的音乐缓缓入耳，还有他曾经把我迷到欲罢不能的嗓音。
“都说茶如人生，品茶如品人生。要习惯它的浮沉，顺势而沉、逆势而浮。清，似平凡；浊，如暗涌；淡，若安然；浓，仿热烈。各种或浓或淡的茶，仿佛都在诉说各色人生，每一款都独一无二，无法复制。心浮气躁的人品不出它们的灵魂，正如心高气傲的人不懂平凡的岁月。”
如此宁静致远的氛围，让人由内而外感到享受，几次差点睡着。迷糊中，耳边没了他的声音，困意顿时消失。我紧张地睁开眼，却见他把手搭在茶桌上，满目星河皆是我。
我清清嗓子，懒懒地问他：“怎么不说了？”
他笑了，笑得灿烂，似乎已经将嘴角咧到最大弧度，“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我……才没有害怕。”被他猜中了心思，我却习惯性否认。被枕边人吃透的感觉真的不太妙，仿佛看了开头就能知道结尾的电视剧，一点挑战性都没有。会不会有一天，他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寻找新的领地？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胆怯，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安慰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除非我先下黄泉。”
“臭鱼！”我愤怒了，“在这深山老林里说这些，你想吓死我啊！”狠狠地骂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慌乱着一边道歉一边找来纸巾，在我脸上轻轻擦拭怎么也擦不完的热泪，急得一把把我抱住，“宝宝，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的……不哭不哭，我保证没有下次好不好？”
温热的泪浸湿了他的蓝色衬衫，牢牢粘在肌肤上，碍眼得像被茶渍玷污的床单，很想把它扔了。他摸着我的头不住地道歉，起伏的心跳在耳边犹如动听的音符，一下一下，诉说着爱恋和疼惜。
“臭鱼，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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