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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手城
“有谁在婚姻过程中从未有过犹疑吗？”明歌问。
伯爵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缓缓地说：“直到现在我才能肯定你不会离开我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更爱你，我不相信你离开我会比和我在一起更好。”
“你还敢再算一卦吗？”
“不需要了。”
伯爵和明歌在棉城时是在旅行中过的新年。那次旅行的城市满城都是举办大型庙会的广告，伯爵和明歌闲着没事决定去逛逛。庙会很大，游玩的人密密麻麻的。他俩祈福，吃小吃，买各种小玩意儿，玩儿得不亦乐乎。明歌隐约记得举办那个庙会的公园植物茂密，庙会那天不冷，但空气湿漉漉的。快逛完时他们经过一个算卦的小摊，鬼使神差地算了一卦，卦上说他们会过得很好，只是在结婚十年时会有一次大的坎坷，这次坎坷危及婚姻关系。
这卦上关于坎坷的预言犹如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最后终于掉了下来，虽然时间并不与卦中的说法相吻合，但坎坷的剧烈程度超出了预言。
没有什么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所谓危及婚姻关系的坎坷，从感情出现裂痕开始，裂缝越来越大，到最后以一次离婚收场。
七年之痒之说有一定现实基础。那时伯爵和明歌住在手城，争吵不断。
伯爵除工作外，还有一帮朋友，他下班后常出去应酬，或者和朋友玩儿。
明歌喜欢有挑战的工作，但在手城的工作如一潭死水，无趣且工资低。明歌觉得自己正在过一眼就能看到死的生活，对于大好青春被一点一点的蚕食，心里又恐慌又不甘心。晚上回到家等不到伯爵，时间从六点到七点，到八点，到九点，到十点……明歌觉得肚子里的怒火一股一股地上升。
伯爵通常夜里十点以后才能回来，要么带着一身酒气，要么带着游戏后的喜悦劲爽，这两种样子令明歌更加生气，她积累的怒火一次一次爆发。沉溺于世俗利益或者玩物丧志，都不是明歌想要的生活，她也不想让伯爵这样。于是争吵，争吵，争吵，双方都成为了彼此不愿意见的人。
晴子用小手拉明歌，“妈妈，你不喜欢我爸爸吗？”
“不喜欢。”明歌斩钉截铁。
“你要不喜欢他为什么和他结婚呢？”晴子仰着头，探寻地问妈妈。
这个孩子时不时地会冒出让明歌难以回答的问题。她才多大？5岁，幼儿园中班。明歌想起晴子的幼儿园老师和她聊天时说的话——“可别小看了孩子，现在的小孩对事情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其实作幼儿园老师的，不愿意刺探人家的秘密，可是孩子们爱说。有的小孩到幼儿园就说他爸爸妈妈昨晚吵架的事情，爸爸说什么了，妈妈说什么了，爸爸如何对待妈妈，妈妈如何对待爸爸。”
怎么跟晴子说呢？明歌想了想。“妈妈和爸爸结婚时是喜欢爸爸的。”
“那现在不喜欢了吗？”
明歌点点头，“是的，现在不喜欢了。”
明歌其实心里在犹疑，是伯爵根本就是她不喜欢的这个样子，还是结婚后变成的这个样子呢？要是伯爵继续这样下去，明歌真的不想和他过了。
但伯爵是个有幽默感的人，看明歌真生气了，会想办法哄她。
有一天晚上，伯爵又喝多了回来，无疑两个人又爆发了争吵。第二天上班，快中午的时候，明歌还在闷闷不乐地敲电脑。一个人影蹩进来，附在明歌的耳边轻轻说：“我被你的淫威所吓倒。”
明歌吃了一惊，转过头一看，是伯爵嬉皮笑脸地杵在她旁边，“别生气了，我特地来请你吃饭。”
明歌生气，伯爵哄，明歌再生气，伯爵再哄……手城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来了。
哄能消散怒气吗？答案是能。哄能解决问题吗？答案是不能。
明歌最难过的是一个人的时候，尤其难过的是听到昔日的同学在不断进步的时候，每逢这个时候，明歌都能感到从头到脚的孤独和深临谷底的绝望。
手城没什么特别，它和中国大地上许许多多的二、三线城市有着相同的样貌，方方正正的房子，半新不旧的街道，几座所谓的地标性建筑，随着城市发展逐渐紧缩的绿地……手城的特别之处是在城市一隅有一对不知何时由水泥筑就的手的雕塑。这双手是摊开的，手心面向天空。
明歌经常去那座雕塑附近溜达，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揣测那双手的意义。双手向天，好像在期待上天的恩泽；手掌弯曲，又像在护佑某种希望；手里空空如也，还像无可奈何的哀叹。看到那双手，明歌更感恓惶，难道自己一辈子就困在此地，终老于日复一日的消磨之中吗？
伯爵没有明歌那样多愁善感，他总是忙忙碌碌的。他后来告诉明歌，从单位要来房子很不容易。因为是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单位同事之间的竞争很激烈。为了要到他们刚刚搬进来的房子，伯爵协调了各方面的关系。他后来告诉明歌，这套房核算给个人时，需要一次性交齐购房款，而那时他们的积蓄差了一大截。伯爵本想跟毓秀借，可毓秀说没有，没钱可以不买这房。伯爵只能跟他那帮朋友借，跟他们借钱，就得和他们混在一个朋友圈子里，不一起喝酒、玩儿是不可能的。
夫妻本是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原生家庭，有各自的经历，有各自的生活目的，结成夫妻后，并不能马上把思路调整到核心家庭里，因自私的本性，凡事从自己出发考虑也是正常的。在手城时，伯爵想的是应付眼前苟且的生活，明歌还在追求诗和远方，两个人龃龉渐生，并愈演愈烈。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点在伯爵和明歌的生活里也有很好的体现。从伯爵问毓秀借钱不成可以看出伯爵原生家庭状况，明歌和原生家庭决裂而和伯爵结婚，怎能期待原生家庭的帮助呢？两个人是纯粹的白手起家。
婚后家庭的经济由伯爵打理，伯爵很仔细。他们经常在逛街中打架，明歌刻薄地说伯爵“凡是我看上的衣服，你一看价签就说不适合我”，揶揄伯爵抠门。明歌还取笑伯爵算账的样子，伯爵买什么都记账，每次上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数钱，明歌暗笑伯爵穷酸。
有的时候争吵激烈了，明歌会生出离婚的想法，有一次这想法很坚决，一定拉伯爵去办手续。伯爵没办法，和明歌来到手城游客中心。他们到办事大厅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办事的人并不多，在明歌找婚姻事务服务处时，伯爵说他要去一趟厕所。明歌放开他，自己去找那间办公室，找到后回头找伯爵，却怎么也找不到。天要黑了，手城游客中心要锁门，伯爵才从男厕所里磨磨蹭蹭地出来。
“离什么婚呐，我给你陪不是，别生气了。”伯爵再一次嬉皮笑脸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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