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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隆冬,湖面早已结冰,身穿白衣的青年形容狼狈站立湖畔,手握剑柄,暗红色的血凝在剑身,一切都这么冰冷孤寂。
段五还记得他的少年时光,寒窗苦读,早起晚睡,时常感叹身为男儿的不易。
一日风清日朗,他在亭中泼墨挥毫,借此消遣心中苦闷。
抬头远望,大姐眉目姣好,临窗绣嫁衣,时不时与身边丫鬟笑谈几句;二姐在林边和教习姑姑学仪态,站立行坐,一颦一笑皆带风韵;三姐石桌旁做花茶,细细挑拣花瓣,十指纤纤如玉,一捻一捡,粉红花瓣在指尖绽放;四姐与六妹花园中嬉戏,蒙上双目的六妹被绊倒,却哈哈大笑,四姐跟着咯咯笑。
段五望了望,觉得一切都刚刚好,真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如今想来,他只想把自己揍成猪头,哪怕现实不会因为他的想法而左右。
那次饮酒醉的太狠,他问连楚,那一天你在干什么?
连楚哈哈笑,我在听风楼喝茶听曲儿戏鸳鸯。
段五饮了一大口酒,寒风冷冽,酒断人肠。
连楚接着说:“我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好消息,把那家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段五仰着头,喉结上下抖动,饮尽最后一碗酒,却道:“你没有斩草除根,段家唯一的男丁逃了出去。”
连楚看着他,眼神发直,却似不信:“你怎么知道段家?那少爷人头明明被提了回来,我还看了一眼…”
连楚想起,那少爷虽然已死去多时,可五官端正,可称得上是俊美少年郎,他还可惜一句,若是生在别家,没有那样的父亲,运气应该不会太差。
段五抽出剑,剑尖触地,发出暗哑却刺耳的摩擦声:“那你不知,段家护卫浴血奋战一天一夜,奴仆皆为战,拼却最后力气,段子思弑亲姐妹共五人。他躲在茅厕三天三夜,直到你的人完全撤走。”
连楚已经说不出话来,剑尖指在他因为过度紧张而颤抖的喉结上。
段五眼珠泛红,近乎疯癫的笑:“你四岁曾在死人堆里过了一晚,让你二十岁就灭门段家,而我十四岁在茅厕躲了三天三夜,是不是现下该屠你满门,以报此深仇大恨?”
“他们该死,段家的人就是该死!”连楚不甘地喝到。他万万没想到,他亲手救起的少年竟然是段家之人,更想不到他竟然恨自己入骨。
连楚忘不了村庄一片狼藉,血色火海遍布他的记忆。那个假惺惺的中年人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就此不见,他怎会忘了中年人杀了那些挣扎哀嚎多时的乡亲父老,出手利落,毫无人性。
段五很利落地就对连楚肩上划了一剑,鲜血汩汩而下。
“啪嗒啪嗒…”静的只能听见血顺着剑尖落在地上。
“那你可知道什么是恩将仇报?”段五在他右肩又砍了一剑。
连楚却咬牙未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哼。心中却道,你段五如今不就是恩将仇报吗?
“你要报仇雪恨就不能打听清楚?单凭孩童时的懵懂无知就要了恩人全家的性命。”段五看他硬气,一剑砍在他膝上,令连楚剧痛之下单膝跪地。
“那日我父正好路过,他虽然奋力施救,可是只救了你一个,他杀了他们不过是想解决他们的痛苦,你难道就没有听到吗?”段五的话令连楚脸色苍白。
他不记得啊,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难道他真的错了?那么屠村的人到底是谁?
段五恨恨看着他:“我父亲多管闲事,后来把屠村之人杀了,却不成想,直到死,他都不明白乐善好施,古道热肠的段家为何造此横祸。”连楚忘不了母亲临死前的悲鸣,父亲想找领头人对质,以证其清白,却被乱箭射死。
他不知道那天真正的领头人却远在百里外逍遥快活。
“我即将饿死之时是被你所救,可是你同样是罪魁祸首。”再一剑砍在连楚左膝,令他狼狈倒地。
连楚痛到极致,却依旧一声不吭。
只是连楚瞪得大大的看着段五,似乎想问什么。
“我对你是什么情意?你想问的便是这个问题吧?”段五把滴着血的剑尖抵在他背上,俯视着他,一身白衣的他清雅出尘,脸上是和煦的笑。
连楚就是在看到这样的段五才动了心,哪怕他姓了他最讨厌的“段”姓,让他走上了不归路。
“我一直想着我能够报仇的那一天,挑断那人的手筋脚筋,把他扔在粪池,但我想,他肯定撑不了三天三夜。”段五蹲在地上,剑尖一寸已经插入连楚的背。
“放过鸳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陪了我很多年了。”连楚说出最后的请求。
段五玩味一笑:“你说的太晚了,我会把你们合葬的。”这会儿装的情深似水,却不知鸳鸯因为连楚的移情别恋后的冷落,早被抑郁而终。
鸳鸯最后的诅咒是让段五和连楚不得好死。段五觉得根本不用她诅咒,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那一天,段子思远望满园尸首遍地,姐妹们手腕相握,脸上宁静安详。
凉亭中司墨面容端肃,手抚琴弦。司墨与他是幼年好友,但是家境贫寒,来到段府做了他的书童,可他们依旧是知己好友。
门外贼寇叫嚣,一定要斩草除根,杀尽段家所有人,斩下段子思首级。
临此祸事,司墨愿代他而死,但他想让司墨好好活下去,如若能为他报仇最好,不能便好好生活。
司墨却淡淡一笑:“灭门之仇,还是自己亲手报了痛快,我不曾习武,亦不比你聪敏。”
段子思沉默不语,他何德何能让他如此,谁的命不矜贵,谁又真的不怕死?
“你不总是说我心思不正吗?”司墨眼中有着最温柔的水光:“我直到现在才敢与你说,我的确心思不正,想着这一生都要埋葬此种心思,没想到……”他似叹息又似庆幸。
段子思如今心如死灰,却还是被他的话吓到,倔强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呆呆望着亭中俊朗的少年。
“如果有下辈子,你为男来我为女,择一山而居终老,可好?”声音清清淡淡,带着无限期许和哀怨,司墨没等他回答,便拨动琴弦。
琴声清冷却悦耳,天地间充斥一种缠绵苍凉之意。
同一天,连楚在偌大的茶楼听着曲子,只有他和鸳鸯在肆无忌惮地调笑,鸳鸯饱满的胸脯和娇艳的脸蛋让他倍感愉悦。
三天后,连楚收到捷报和一个木匣子,里面是司墨的人头。
多年后,当段五提剑走出城门的时候,心中早没有了那些犹豫挣扎,一切都犹如那个风清日朗的午后一般,岁月静好,琴瑟在御。
“要做就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儿,忍辱负重亦要达成所愿。”这句话他念叨了无数遍,在臭气熏天的粪池,蛆虫遍布,他几近崩溃,他不能哭,不能动,一个半蹲着的容身之地,透过那小小的出气孔,他看到的是一片片火海。
在即将饿死之时,连楚蹲在他面前,眼眸深邃,丝毫不在意锦缎下摆沾满泥水,对他说:“你怎么这么瘦,吃不饱吗?”那一派‘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当真让他难忘。
段五想,是不是他也曾欠揍地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连楚,你死了最好,我却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你,我欠了司墨一生一世,定当珍惜这性命。
最终,他还是做到了,哪怕在阴曹地府遇到,他也有面目见自己的亲人,不辜负他曾经双手沾满至亲血腥。
段五把剑扔进湖里,转身远走,他想,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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