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

(一)

“三千”是我的剑的名字，我发过誓，要用他打败三千个对手。

“一天打败一个，那就是十年。”阿琪趴在桌边盯着我说，“等你打败三千个对手，可以把三千送给我吗?”

阿琪不懂剑，否则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但我还是答应了她，等我打败三千个人，三千就送给她。

我很喜欢阿琪，仅次于三千。

我要走的那天，阿琪给我做了碗长寿面。她看着我吃完，我和她告别。临走前她问我，是不是没打赢三千个人就不回来。我没敢回答她。

我怕我还没打赢三千人就死了。

我更怕打赢三千人要更多的时间，多到阿琪无法想象。

(二)

那个人使一把黑漆大刀，气势无匹。我用剑锋去接他的第一刀，生生退了两步。我明白我不是他的对手，示意认输。

他收起刀说我顾虑太多。“你这样成不了高手。”

这是我挑战的第一百个人，算上这次，八十败二十胜。

我颔首承认技不如人，他摇摇头说：“我看过你赢的那二十次，你剑法不差，可是你怕死。”

你为什么怕死?

人难道不应该怕死?

可我们练武之人，既然走上这条路，就难免一死，为了追求更高的武术造诣，生死不应当被看的太重。最不该的就是怕死。

我付了酒钱，起身离开。“怕死的人不配当拿起剑。”他又押了一口酒，像是自言自语。

(三)

“不是每个人都是以相同的目的去做一件事的。”阿琪爹告诉我。“以前有个人，他种田却不收获，他只是喜欢种田。”

“那他吃什么？”我好奇道。

“他饿死了。”阿琪爹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是很明白阿琪爹的意思，我也不想知道，我嘟囔了声“弟子练剑去了”，就去拿剑，但阿琪爹压着我的剑，我又小声说了句“弟子该练剑了。”他还是用力的压着我的剑，我不明白阿琪爹想干嘛。

半晌他才说：“以后规矩点，喊我师傅。另外换把剑。”

我说我没别的剑了。阿琪爹递给我“三千”。

(四)

我出门在外八年。挑战了两千五百人，只赢了一千次。

每每感到危险我立刻认输，从不拼命，从不拖延。刀剑无眼，我实在怕死。所以我赢的人都是很差劲的剑客。这样的胜利，我有时一天能获得十次。

我现在要回去了，路上要花费一年多，我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的长寿面，我明白阿琪话里的意思，她想我十年内回去。

我很想她。

我第一次见到阿琪是我去阿琪家买剑，阿琪爹笑我不会功夫还买剑，虽然我真的不会武功，但我气不过，当场拿起一把剑舞了两下。

等我舞完，阿琪爹的态度就变了，他说我很有天赋，要收我为徒。可我确实不会武功，我买剑只是想要一把剑，我最爱阿琪爹造的“三千”，红色的剑鞘，白色的剑柄。不过我的钱只够买一把普通的剑。

阿琪爹承诺，只要我跟他学剑，就把三千送给我。如果非得学武才能得到三千，那我不再喜欢便是了。我拒绝了阿琪爹。

阿琪爹劝我再想想，这时候阿琪出现了。当时她十五岁，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头发垂过肩，眼睛像泉水。

为了能接触阿琪，我答应了阿琪爹。

我住进了她家，成了师傅的徒弟。

(五)

师傅是出名的剑客，传说他有一把剑快到离谱。不过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只想找个徒弟继承剑术。

他总骂我没志气，说我心思没放在练剑上，说我怕死。

他说的是实话，我只想娶阿琪，过日子，我不能死。

师傅把“三千”给我的那天，很严肃的告诉我，阿琪只会嫁给一个绝世的剑术高手，我要是想娶阿琪，要么杀了他，要么证明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师傅说：打败三千个习武人。他像是布置了一个陷阱，他知道我一定会往里跳。我确实跳了，我看着三千，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琪的那天，她手里握着一束野花，美得不可方物。

我发誓要用三千打败三千人，然后娶阿琪。这也是娶阿琪的唯一方法。

(六)

不过我不知道师傅没和我开玩笑。

我在第九年秋天回到家乡，我告诉师傅，我只打败了一千人，时间有限，我尽力了。

师傅拔出三千，只看了一眼就告诉我年底阿琪会嫁给他的一位师侄。他看我的神情里满是嫌弃。

我很害怕，比我面临死亡还要害怕。我求他再给我个机会，我可以证明自己。可我被赶了出去，“你这样的人，不配有机会。”

我想方设法的联系阿琪，不过师傅看的很紧，我始终没能再见到阿琪一面。

我开始在阿琪家门口练剑，从早到晚，一刻不息。

我要杀了那个来娶阿琪的人，把阿琪抢回来。

(七)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一回来师傅就要拔我的剑，为什么看完我的剑他就下定决心把阿琪嫁给别人。

剑上有一个剑客的态度。剑客应该有剑客该有的态度。

只可惜我本不应该是个剑客。

阿琪出嫁那天，我带着“三千”守在门口。新郎没带剑来，师傅给了他一把。

我说我很爱阿琪，你能不能走。新郎说阿琪姑娘貌美如花他也很喜欢。

我说你只是贪恋美色，我才是真心爱她。

新郎问我，你又爱她别的什么呢?

他说我不仅贪恋美色，还不愿付出。他说他比我更适合阿琪。

阿琪此刻站在门口，戴着红盖头。

我让阿琪告诉大家，她爱我。我要阿琪跟我走。

阿琪很平静，她让我走。

我拔出三千，向新郎冲去。

(八)

我确实只是爱阿琪的美貌。

我无数次的问自己，你还爱她什么呢?

你对她一无所知，你只是见了她一面你就爱上了她。有无数人穿紫色衣服，头发垂过肩，眼睛像泉水，手捧一束野花。可你没爱上她们，你爱上了阿琪。

因为无数的人都不如阿琪美丽。

师傅的师侄确实很厉害，只一下便撩开我的剑，把我踢倒在地。

我的手有点发抖，我爬起来，由下而上又向他刺去，他侧身躲开，一剑砍下了我的手。血瞬间喷发，疼痛让我几乎昏厥。我抱着右臂，倒在地上。

这时我听见阿琪说，我们走吧。

我顾不上疼，开心的抬起头去找阿琪，但门口空无一人，我转过头去，轿子被抬起。

(九)

我没有去捡我的右手，我捡起了三千。

我真的很喜欢这把剑，虽然我不爱练剑。

我现在偶尔会用腿夹着三千，然后拔出剑来看一看，三千上有两道细微的裂痕，那是阿琪新婚那天留下的。这两道裂痕让我之前的九年都像个笑话。

我有时会想如果努力练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比如我十八岁起勤练三年，然后带着三千出门，十年后带着三千胜和名誉回家。师傅恐怕会喜笑颜开的把阿琪托付给我吧。

我有时会再去想一想我喜欢阿琪什么。但我找不到别的理由。

我确实是一眼就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