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
——《聊斋志异之考城隍》
宋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
宋焘笑着招呼客人,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宾客络绎不绝,主人和仆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一个人无所事事。
前厅的热闹和后院的清静形成了鲜明对比。平日热闹的花园,如今只有露娘一个人,显得更加空旷。
一对鸳鸯相伴穿梭于莲叶间,露娘心里一阵苦涩,仿佛有把利刃刺在她的心上,血流如注却又动不得。
世人皆知鸳鸯情长,却不知是名不符实,鸳鸯最是花心薄情,就如——
露娘叹了口气,心里再苦,终究还是不忍把他冠以薄幸之名。
当初若是宋焘没有离开村子,如今的他们还是一对平凡却相爱的夫妻,虽是粗茶淡饭,却不会到今日夫妻分离的地步。
“我空有一身武功,却蜗居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实在是不甘心!”
“露娘,等我,我扬名立万的那天,定会用八抬大轿接你团聚,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宋焘的妻子!”
其实,露娘不在乎那些,只是她没有说。因为她最在乎的是宋焘,而宋焘想要做英雄。
“露娘,我离成功只差一步了!只要我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这武林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你忍心看我功亏一篑吗?”
“露娘,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再忍忍,我成了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唯一的!”
露娘等了三年,终于离开了村子,踏上了寻夫之路。可见到久违的丈夫,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宋焘要成亲了!
露娘依宋焘的安排,成了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亲眼看着宋焘和别的女子成亲,她是做不到的。听着鼓乐声和众人的喧闹声,露娘知道是新娘子进门了。且不说今后要称新人为嫂嫂,只说今夜的洞房花烛,她要怎么熬过去?
池中芙蓉开得正好,微风徐徐,如女子轻舞。露娘看得入神,像是被那水中的涟漪迷了心智,竟然生出了想踏入其中的心思。
“好个美人!”娇声骤然响起,语气却是冷得彻骨。
露娘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剑尖已经刺到面前,露娘慌乱间跌倒在地,避过了这一剑。
“真是没用!不知道宋焘喜欢你什么!”
持剑的女子身穿喜服,浓妆艳抹却不显俗媚,反而增添了风韵,大红喜服包裹之下,身形尽显,持剑时眉眼含英,果然是美人,难怪宋焘会动心!
“你知道我的身份?”露娘惴惴不安,生怕坏了宋焘的计划。
“当然,是宋焘告诉我的!”女子不屑地说。
“他——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宋焘想娶我,想得到我爹的支持,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没有点诚意怎么行呢?”女子欣赏着露娘脸上的表情,唇边现出了一丝混浊的笑。
“诚意?”露娘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绝望之色渐重。
“你的命,就是宋焘送给我的新婚礼!”
女子说完,脸色一变,持剑向露娘刺过来,露娘仍沉浸在女子所说的话里,直到感觉到痛,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女子手中的剑刺穿了。
血,浸染了她的衣裙,鲜艳的红色,与她和宋焘成亲时所穿的嫁衣一样,只是,片刻之后,血色变暗,就像她的人生,还有爱情,一样黯淡。
露娘看了一眼池中的芙蓉,刚才若是跳下去了,岂不是比这血流如注的干净?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露娘看到宋焘急匆匆的赶来,脸上的血色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他向她冲过来,她却不知道接下来是怎样的。露娘也不想知道。她好累,只想睡一会儿。
张露是阎罗殿前的巡夜判官之一,执掌痴情司,专司惩戒负心薄幸之人。
那夜关壮缪开考场,要选出一个人补城隍君的缺,宋焘拔得头筹。张露独爱他文中一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任城隍君之后,宋焘勤谨公正,正如他文章中所写,颇得诸神青睐。
“我听阎君夸你,说你任城隍君之后,严谨公正,又收服了修罗恶鬼,诸神都大为赞赏呢。”
“那又如何?”宋焘漫不经心地应着,不时看着手中的书卷。
“你自从收服了修罗恶鬼,似乎有些不同了。”
“你多心了!”
张露忧虑地望着他,迟疑了一下,说:“宋焘,我们的事——”
“露娘,你说这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不公平?恶人横行,你我手握生杀大权,却不能处置,这和为虎作伥有什么区别?”宋焘情绪异常激动,举止也和往常不一样。
“各人自有定数,那是阎君的事,我们不需要操心——”
“不!”宋焘粗鲁的打断了张露的话,“定数,只不过是包庇恶人的说辞,我若是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定要杀光他们——”
宋焘瞪着血红的双眼,神情比修罗恶鬼还要狰狞。张露听到的传言应该是真的,宋焘真的在修习修罗恶鬼的邪术,以致于心智大乱。
“露娘,你愿意帮我吗?帮我灭了这不公的天地,再建一个清平世界!”
修习邪术,需要吸食人血,宋焘做了;修习邪术会灭其本性,堕落沉沦,他也做了。宋焘没有成为他所说的英雄,而是成了另一个修罗恶鬼,被贪婪所吞噬。
张露向阎君请缨,亲自去收服宋焘。
剑身闪着纯青的火光,张露以血祭剑,血色火焰和纯青火光共舞,如同风中摇曳的芙蓉。
“露娘,你终究是不愿帮我!”
我这就是在帮你!
张露咬着嘴唇,挥剑疾刺,数次剑尖已经逼近宋焘的身体,却又避了过去。宋焘越斗越失了本性,竟然在张露避开伤害他的瞬间,将手中剑直刺向她的胸口。张露躲避不及,挨了一剑,血溅到宋焘的身上,如火星一般,在他的身上燃烧起来,火越来越大,宋焘发出惨叫,张露含着泪,念着咒语,以自身的血净化了宋焘。
火焰燃烧结束,宋焘依旧完好,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只是以往围绕着他的邪气不见了。他还是那个文雅的书生,端坐在考场之中。
原来这个梦境就是考题,考得是人性。
张露就是宋焘的考官,为他营造这个梦境。
真的只是梦吗?
张露抚着胸口,为什么胸口会隐隐作痛?
宋府。
宋焘抱着已经没有知觉的露娘,放声痛哭。
新娘子冷冷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宋焘只是抱着露娘的身体,紧紧的抱着,生怕谁会抢走似的。
露娘的身体渐渐化作一朵朵的芙蓉花,飞向空中,却在宋焘的身边盘旋徘徊,似是依恋不舍。
“露娘——”宋焘伸手想要触摸花朵,花朵却盘旋着飞向高空,慢慢消失。
新娘子和宋府都随着露娘的消失,也消失不见了,只有宋焘和孟婆站在奈何桥上。
奈何桥,奈何?奈何!
哪有无可奈何的绝路,不过是自己被贪婪蒙蔽了双眼,不曾看到脚下的路和身边的人,把自己送到了不胜寒的高处。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再回头看一眼吧!喝了孟婆汤,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孟婆端着汤劝宋焘。
回头看了一眼,宋焘看到他初次在关壮缪的考场见到露娘,惊为天人,慌忙间把墨汁洒了一身。为了能接近露娘,他用尽平生所学,做了一篇文章,得到诸神赞赏,做了城隍君。
为了向阎君请求赐婚,宋焘请命去收服修罗恶鬼,立了大功,却私自留下了修习邪术的卷册。
“我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才配得上露娘!城隍君虽是神界正位,却终究只是末位!”
为了提升自己的法术,宋焘修习了邪术,迷失了本性,他忘了自己的本心,也忘了使他一见倾心的露娘。
被露娘的血净化之后的宋焘,恢复了意识,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和陷入昏迷的张露,在阎君殿前跪了五百年,终于求得阎君开恩,让他以自己的性命,换回张露重生。
阎君安排了梦境,让张露对宋焘彻底死心,她的一线神识才能被唤醒。
门前桃花开得正好,宋焘路过门前,门口一张笑脸与桃花相映红,他看得痴了,心里清楚这只是梦境,怎奈情却是真。
“姑娘,能讨碗水喝吗?”
嫣然一笑,融进宋焘的心底,这一瞬就是永恒。
“露娘,等我扬名立万的那天——”宋焘言不由衷地说着,曾经这是他的真心话,现在,他不想说出来,可不能不说。
一次次违心话,像是一支支箭,洞穿露娘的心,也洞穿宋焘的,直到新娘子用剑刺穿露娘的胸口,宋焘明知是梦境,还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刺向露娘的那一剑,真正伤害露娘的是他!
端起孟婆汤,宋焘缓缓喝下,耳边仿佛响起露娘的笑语,“你在,我的天地就在!我所要的,仅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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