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

作者: 琥珀家的玉衡 | 来源:发表于2023-11-16 06:31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读写营结课作业,改编自《聊斋志异.陆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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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薛台,乃地府十殿阎王之一,司第十殿,人称转轮王,鬼称女阎罗。

    今夜,是我登顶王位的一百周年,其余九殿阎王纷纷送礼恭贺,第七殿的泰山王董击西更是亲自送来贺礼——一粒千年冥珠。即便身在冥府,冥珠也是稀罕物什。尤其近些年忘川里的冥蚌数量急剧减少,仅存的蚌也不大产珠,要三十三年才吐一粒。

    可我与其余九殿阎王并不相熟。

    像眼前这第七殿的董击西,已十余年未曾见过了,我恍惚觉得他比上回见时老了不少。平常不走动,这会儿跑来献殷勤,我可不敢领受,道:“多谢董兄了。听说后土娘娘喜好珠钏儿,倒不如献娘娘,让娘娘知道地府的心意。”

    董击西闻言,不在意地笑起来,指点我,“小薛,你这就不懂了。从过去四御之末到现在六御之末,后土娘娘向来只管阳间生灵山岳,与阴曹地府有何干系?玉帝是六御之首,又掌管地府任命,那必得好好供奉。这百年来,一共就从忘川里捞出来三粒珠子,一粒献了玉帝,一粒给了咱地府酆都大帝,然后就是你这粒,连我自个儿都没留。毕竟正逢你大典,这冥珠你尽管留着打扮用。虽说你这殿宇居十殿之末,平日里难免冷清、不见鬼影,但你也该戴点珠钗玉饰,差役们见了也欢喜……”

    我冷眼瞧着他那张胡子拉碴的凹脸,居然也好意思教我打扮!同为阎王,除了袍服和捧笏,还要什么打扮?

    更何况,我这殿中最不冷清。任罪鬼们分去哪个阎罗殿里领罚,但凡转生,都要经我这第十殿。正所谓,寿夭贵贱,都需逐名详细开列。除了往生轮回的人,转劫所里还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的各色生灵。我每日审批千万魂魄,要什么鬼影有什么鬼影,只是平日里从不见其他阎王探访闲聊、耽误我正事罢了。

    董击西所言冷清,大概是讽刺我殿中从无酒席宴饮。

    这些千年阎王们都是酒友,动不动互相串门。地府鬼差们也喜欢宴饮,闲言碎语里,都盛赞第三殿氛围最为豪放自在。

    第三殿的功曹之一朱尔旦早先是第六殿的督查,后得玉帝赏识,代表地府出任太华卿,即为西岳华山山神,前一阵卸任又回地府供职。因这点典故,鬼都尊称其为朱卿。朱卿在地府颇有声望,听说性格豪放敦厚、有情有义,在他的酒宴上,只重相谈甚欢,不重尊卑,普通差役也能与地府四大判官把酒言欢,连各殿阎王们也常去赏脸。

    譬如这第七殿的泰山王董击西,也是那朱尔旦的座上宾。

    我殿中鬼差赞叹泰山王宽仁耿直,我听闻,实在大为意外。要知道,他司掌热恼地狱,殿里还另设十六小地狱,罪鬼都是先进大地狱,再挨个儿过小地狱。说他奖惩分明也罢,宽仁是怎么看出来的?

    至于耿直,他一开尊口,我就想翻白眼,大概也算耿直。

    只无奈,十殿阎王中,数我资历最浅,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不敢当面驳斥同僚。

    我于三界孤身漂泊,既无家族,又无挚交,听说当初玉帝与地府都因此才青睐于我,认为我薄情淡漠,方能为官公正,特选我为王。可我如今也因此在地府孤立无援,总为十殿之末。从不得宴请也罢,我还怕贪酒误事呢。但同为玉帝任命的十殿阎王之一,什么都是别的九殿挑剩了、商议过、解决完,才来知会我。

    最离谱的是二十年前,阎王们突然决定要重修金、银、玉、石、木、奈何六桥。六桥乃我殿中部署,要重修,甚至不曾过问我这个转轮王!

    这个安排,四大判官知道,黑白无常知道,牛头马面也知道,甚至那区区第三殿功曹的朱尔旦都知道。最后,竟是我殿里的鬼官来问我:“殿下,一会儿重修金桥的差役们就要到了,这些没核查完的鬼要送去哪儿候着呢?”

    我不知此事,自然从不曾下令;殿中鬼差们竟知,却当我渎职忘记,谁也不敢提。

    我不好当场发作,回头问了隔壁第九殿的平等王陆无为。陆无为先是一脸迷茫,转而念起是前几日宴饮时,阎王们聊到地府的多余供奉,便安排给了我。这已不是第一次他们私下商议要事,却是第一次差点耽误了人道转轮,我抱怨了几句,陆无为竟笑起来,道:“小薛,你也是有意思,得了便宜还卖起乖了,整个地府都知道,怎么唯独你这个转轮王不知?你资历浅,我们多照顾你殿里是应该的,可是你自己,还得多上点心呐。”

    我也跟着笑起来——被气笑的。

    没过几年,又要修转轮台。十殿阎王正式会面时,没商议好具体日子,我只得提醒道:“那转轮台不止给人道转生,畜道也用,一日要过上万生灵,不比那六桥尙有转圜的余地。这日子定了,可得提前跟我讲,我须提前做打算。”

    结果,正是眼前这个该死的董击西当着一众鬼差的面儿,笑着回道:“修桥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不提我都忘了。小薛,通传不到位也常有,并非鬼差们的错。你也宽宽心,别总记着这些,我等为王,得自己多上点心。”

    听他跟前几年陆无为相似的话术,我差点当场气活过去了!这泰山王,真他娘的宽仁!幸好之后再没见过这混账。

    如今见他,还是满口絮絮叨叨着不分对错的荒唐言论。我勉强应和着,耳边却听到鬼差们犹豫不决的号令和新鬼们窃窃私语的忐忑,眼里更望着堂外来来去去的新旧鬼影,心头便愈发焦急地想逐客。

    这董击西没点正经差事?非要来我殿中坐!怎不进他自己那热恼地狱走一遭!再在火炕小地狱烤一烤、抽肠小地狱清一清、油釜烹小地狱里炸一炸!熟了干净了过一遍油了,至少还好吃,不似这般讨鬼嫌!再给他拔舌穿腮,叫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正在心里骂骂咧咧,殿中鬼差来报,说有情痴鬼不肯好好喝孟婆汤,还硬闯奈何桥,请我前去主持。董击西闻言,一脸怜悯,似乎毫不意外。我则暗自高呼,万幸!实乃万幸!顺势忙不迭地打发走了他。

    醧忘台上,孟美姑正面无波澜地往新鬼的喉咙里挨个儿灌着汤。见了我,鬼卒们个个虚伪地恭维着,孟美姑催着他们送新鬼们往苦竹浮桥去重生。

    这些新鬼,总留恋着人世种种,不肯轻易就范,尙不知这生死一耳,并无差别,哪来的生之为乐、死之为悲?分明哪里都一样喜悲无常。

    待鬼去台空,我方道:“这儿蛮太平啊?叫本王来作甚?”

    美姑反问道:“殿下可记得曾有二鬼魂魄异样?”

    我猝不及防,大惊失色,警惕地低声喝道:“提他们作甚!”

    美姑也不答,径直往醧忘台下去。我惴惴不安,只得紧跟。

    要说那二鬼,与我、与孟美姑都息息相关。

    一百零一年前,第十殿的阎王和孟婆一同弃官私奔,双双投胎去了阳间,入了五道轮回。其余九殿阎王亲自引兵,与判官钟馗一同于阴阳两界搜捕,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桩自古以来最骇鬼听闻的丑事,使地府于三界颜面尽失。随后,地府选派了自古以来容颜最丑的孟婆继任,便是孟美姑;次年调任了自古以来的第一个女阎王,便是我。

    地府的鬼私下取笑美姑,也取笑我。

    他们说,美姑不美,王无王相;

    他们说,第十殿阎王掌管转生,常与孟婆相见,若非担心再生出奇闻艳史,怎会轮得到薛、孟晋升;

    他们还说,地府一个女官就出了大祸,如今又足足添了一倍,说不定下回轮到俩阎王私奔,地府岂不大乱。

    我因职务要求,每月必去第一殿向秦广王蒋和报备——此乃三界规定,转轮王与秦广王须定期为新鬼们汇知注册,再呈交酆都备案,自地府建立以来,每月如此。唯独我这个转轮王,打从上任起的一千二百次会面中,秦广王蒋和只接见了我三次,其余一千一百一十七次,只由第一殿的鬼官接待,听说他是为了避嫌。

    避什么嫌?

    我为王坦坦荡荡,他主动避什么嫌?

    我时时克己奉公,他要避哪门子嫌?

    其余阎王常去宴请,他怎不避他们的嫌?

    阳间有三人成虎,今地府则有三鬼成大地狱。

    流言蜚语还把我与并不相识的孟美姑捆绑到一块儿,不知是否一荣俱荣,但同为女官,必是一损俱损。我过去生怕她是个招惹是非的主儿,日后连累我。但这美姑实在无趣,常年心无旁骛地恪守醧忘台上,即便与我因公事碰面,也鲜有交流,管是什么鬼,纯粹公事公办。

    百年间,只有一事儿,是个例外。

    六十年前,在一众不幸早殇于风暴的鹤魂儿里,我认出了那两位声名狼藉的前官。

    难怪地府寻他们不得,原来是投胎投错了,没成人,却成了牲畜。若非这群野鹤遭遇风暴,他们尙能有五六十年的安生日子。

    卵生的牲畜与人不同,死后只来第十殿的转劫所,也不必饮孟婆汤去转生台,名册只在岁终时直接送呈酆都备案,与他殿全无交集。每日至少十万畜灵过转生台,谁能注意到他们?地府那么多鬼役、鬼差、鬼官,从未有谁费心细细安排了一群畜魂儿的归所。

    遇上了我,是他们不幸。

    只能说,因果轮回,天地公道。

    这是地府十殿存在的意义,更是我这转轮王职责所在。

    彼时,我原想着趁机把这等自私自利、徇私枉法之辈告发上去,助我早日晋升,却不想他二鬼竟苦苦哀求再做一世的鹤。

    我这才明白,他们当初并非投错胎。

    神道到人道也罢,往畜道去,从来只有被贬谪的,哪有甘心生生世世为畜的。奇怪。

    我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地府里,除了第一殿和第十殿,每殿都有一大地狱和一十六座小地狱。想动用私刑,挫骨扬灰两个无神、无人、无鬼记挂的野魂,再容易不过。我怕路上再遭拦截盘查,便亲送他们转生。

    偏偏路过奈何桥时,被眼尖的孟美姑拦下。

    牲畜无需孟婆汤,但人神皆不可不饮汤就过桥。这两位前官瞧着是畜魂,再瞧人魄,正是美姑所言“魂魄异样”,被她发觉。

    我万分紧张。若东窗事发,被其余阎王发现我有心包庇这二鬼,收官事小,只怕能要了我的命去!万不该冒这个风险!我都不知我怎么一时糊涂,酿下此等大错!

    孟美姑却向我道:“转轮王是此殿之主,说如何,就是如何。”

    我颔首道:“牲畜只按牲畜办,等轮转做人,自然该喝汤。”

    美姑爽快遵命,第一次放下了汤碗。

    看那二鬼过桥又赴阳间,我听到美姑轻声叹了句“不做神,不做人,竟只做一对儿鹤”。再瞧她,已然又飘回醧忘台上灌汤去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与美姑再未提及这事儿,但此后我每每路过奈何桥,她都会抬眼示意。

    算来我于六十年前送二鬼为丹顶鹤,再长寿的鹤,也快要下地府了。总该先经我眼前,再去奈何桥,怎会先叫美姑发觉又有“魂魄异样”的鬼?莫非,是我失职了?

    如今,美姑的孟婆汤制熬愈加娴熟,我却愈发渴望名正言顺的王位风光。我心中的不甘不平,和屡屡遭到的排挤打压,令百年尤其漫长。我愈发担心自己真如地府流言所说,无知、无用、无能,唯有运气而已。而今日,运数将近。

    我魂不守舍,差点与两个新鬼撞了个满怀,吓得那二鬼跪地不起,连连求饶。

    美姑瞟了我一眼,对那二鬼喝道:“这是转轮王,你们也敢冲撞!阎王面前,还不如实道来?”

    我瞧这二鬼,寻常妇人模样,并非彼时那对鹤。什么情况,我满头雾水,但幸而在这百年间,我习得了一副永远通晓诸事的冥王架势,果然震慑住这二鬼。

    一个哭道:“冤枉啊!小女遭贼人杀死,所幸被移花接木,才得以苟活,为父母送终!”

    另一个道:“我夫君是好人,是玉帝的太华卿,还在地府做了一官半职,阎王莫要怪罪!”

    美姑及时递上这二女的生死簿和册案,我才发现蹊跷,明白了美姑所说“魂魄异样”。

    这二女一个姓吴一个姓乌,先说话的娘子姓吴,名芝,六十年前阳寿已尽,地府却只收了她七魄,没有三魂;后说话的娘子姓乌,名咏,是数月前寿尽的,生死簿也无误,但她三魂却提前到了六十年。

    原来,六十年前来地府报道的,竟是吴娘子的七魄与乌娘子的三魂,困于地府从未投胎。直到今日,这二人才分别魂魄齐全。但早到的魂魄沾染了地府阴气,若用鬼官的火眼金睛细瞧,颜色略黯淡了几分,方惹孟美姑疑心。

    我震怒道:“你们用了什么巫术违背天理、乱人魂魄!居然在轮回外滞留六十年之久!本王……” 说着说着,我意识到不对劲,逐渐心虚气弱。

    我这第十殿专管轮回转世,她二人未曾投胎,岂非我转轮王之过?事发六十年前,彼时莫非我因那对鹤魂儿之事三心二意,错收了魂魄,犯下此等大错?我确实记不清了,愈发心慌。怪不得,美姑要私下找我……莫非我确实无知、无用、无能……运数将近……

    “殿下!”随着美姑一声吼,我迅速回过神来,只见她细小的双眸里迸发出两道尖锐的冷光,瞬间洞穿了我的心思,差点要吓活本王了!

    美姑正气凛然,道:“殿下,她们都是第八殿的鬼差送来的,但我发觉她们魂魄有异,审判时间不明不白。册案上的只您殿里一个鬼官批阅,并无您的笔迹。再问方知您正与其他阎王说话,不便审查。我给她们递了寻常迷汤,悄悄藏了她们,等殿下得空再来定夺。”

    啊,原来这二鬼从未到我眼前,只是手下大意!

    确实确实,我素来谨慎细微,连畜道都不曾大意,怎会漏掉人的阴魄阳魂?就算真为我的过错,按规处罚便是。为私心惧怕,有违我为阎罗、为转轮王之道。

    正所谓,因果轮回,天地公道。

    我定了定心神,先问那乌娘子乌咏道:“你说你夫君是太华卿?姓甚名何?”

    乌娘子喏喏, “夫君姓朱,名尔旦,字小明。”

    还真是朱卿。

    我喝道:“你既是朱卿发妻,难怪是第三殿的鬼差去收你的魂儿,可为何不见你夫君送你转生?也无鬼来通告本王,却叫第八殿的鬼差送你。第八殿常判妇人不孝姑婆之罪,莫非你生前行径有所忤逆?”

    乌娘子哭道:“阎王明鉴!我家中并无姑婆,何来不孝!我儿成家立业,家族兴盛,何来罪过!先夫明理,说‘岂有百岁不拆之鸾凤’,惟天所命,人不能私。先夫只愿按地府规矩刚正行事,才避嫌不送。”

    避嫌……呵。

    这话虽不差,可她二鬼不仅魂魄交替,还都收了朱家的纸钱,又如何解释?必有蹊跷。

    我再故意恐吓那吴娘子,道:“乌咏是朱卿发妻,你又是何人?早该转生之鬼,还敢与太华卿发妻同行!躲的过地府鬼差,还躲的过捉鬼的钟馗,行的何等妖术!天数不可违,你为人竟私抗天道,难逃其罪!”

    吴娘子闻我所言,竟大恸不止,哭诉平生坎坷。这一细审,我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原来那朱尔旦尙在阳间时,竟用枉死的吴氏换了他发妻乌氏的头!乌魂吴魄共占一身,长达六十年之久,只因乌氏媸皮拙面!背后并非巫术,全全是四大判官之首陆食相助!

    我不禁怒喝道:“岂有此理!竟有如此勾当!胆敢有违天道!”

    不料,那吴娘子见我动怒,忙替她那半假恩人求情,道:“若无陆判相助,小女便因美貌而枉死了!身死头生,才得一生孝敬父母,为二老送终!夫君对小女极好,吴家与朱家为姻亲,求阎王莫要怪罪!”

    我痛心道:“吴芝,你年华正盛,却遭歹人所害,实为命苦不公。你却误将陆判朱卿一鬼一人所为认作拨乱反正,失了对天道的尊崇,不敬阴曹地府。你身死而头生,所以感恩,你却令乌咏身生而头死。试问乌娘子与你的冤死有何干系,凭何因你的早殇而魂魄不全?此等擅夺人魂魄之举,与那谋害你的歹人有何分别,你怎能因独自苟活而置正道于不顾?公允未必无情,有情未必纯善,你竟至今看不明白。吴芝,你早殇后,本该来我殿中转轮,既前一生无大差错,便得下一生太平,你父母痛失女儿,身后也功过相抵,下一世也会得以安慰,此乃因果轮回、天地公道。”

    闻言,吴娘子只戚戚地哭,倒换成那乌娘子磕头求情:“夫君不通礼数规矩,生前屡次冲撞考官才不得志,只是生来性情如此,并非大恶之辈啊!我相貌媸拙,是我过错,可夫君身后还念着我们孤儿寡母,料理诸事,教导孤儿,为夫为父不可谓不用心,直至去年都还托梦回来,指点孙辈未来!我曾求夫君多留些时日,夫君不舍我母子,可遵守天道,依旧辞别为官。夫君重情义敬天命,并非歹人啊!”

    我摇摇头,命孟美姑直接灌了孟婆汤。

    红尘之人,纠缠于眼前的情义礼信,却不知虐杀众生之人可敬爱其父母、苛政暴行之人可溺爱其子女,亦不知豪意重情之人可为欲望而薄情、公正纯厚之人可为大义而不公。阳间的善恶是非,皆是盲人摸象,更是一念之差;阴间之所以有地府,正是审判天道之下其善、其恶、其是、其非,并非审判独一人、独一家、独一邦、独一事之善恶是非。

    任那吴芝、乌咏二鬼哭求,两碗汤下去,便是清净。

    美姑道:“殿下,这二鬼如此料理了,岂不反而遂了陆、朱的心意。”

    我轻叹道:“无知,无用。事到如今,竟还求情。这冤孽波及的无辜之人,白白受了一场悲愁怨恐,莫要让她们再继续了。那陆判和朱尔旦既敢忤逆天道,必是真切地相信自己才为正道。他们得势,若能指鹿为马,就算证明为鹿,又能如何?”

    “那这之后……”

    我冲孟美姑训道:“本王问你,她们但凡饮了汤,此前种种也与你无,你为何拦下她们?”

    美姑荣辱不惊,平静地道: “殿下当初为何,我今日也为何。悲悯为众生之苦,包庇实为一己之贪。一则应怜,一则不可饶。”

    我沉吟片刻,“你我从无私交,你只按命行事,又知道些什么。继续专心熬汤吧。”

    我不得不谨慎。

    朱尔旦曾得玉帝亲封,与我的同僚阎王们相熟;陆判乃地府高官,家世更不简单。

    寻常判官如何敢屡屡擅闯阳界,还不被督查举报?只因这陆判与第九殿阎王陆无为同族,原在第四殿供职时,便与寻常判官不同,常与第四殿阎王吕镜同饮。地府众鬼都夸其为官豪义心善,他与朱尔旦多年交好,在朱尔旦升任太华卿后,于地府内飞黄腾达,晋升为四大判官之首,地位仅次于十殿阎王。

    事涉朱尔旦和陆判,便等同于事涉地府第三、四、六、九殿,连同审判这二鬼的第一殿、送这二鬼去饮汤的第八殿、甚至我这第十殿里那个审批转世的鬼官,足足七殿,都很可疑,说不清其中多为大意,还是多为故意。

    我阅过二鬼册案,还需那本六十年前杀害吴芝的歹人的册案。朱、陆二人若为换头勾结歹人杀生,便是罪加一等。

    既是六十年前的事,这册案就在酆都。每每岁终,我必亲去酆都,为畜道众灵备案,但也只有岁终才去。所以暂时急不得,得光明正大地去,才不惹疑心。这个月末我照旧去第一殿报备,并无异样地呈上一众册案,包括吴、乌二鬼,倒是秦广王蒋和在近二十年里头回亲自接见我。

    蒋和道:“小薛,前几日你百年大典,我殿里不得空,否则必亲自去向你恭贺,莫要介意。听说你得了冥珠,便好好戴着,今后需要什么尽管说,不必拘礼。这百年地府安泰,希望日后也是如此。”

    我笑道:“多谢蒋兄过问,我殿中一切都好。第一殿最为繁忙,不敢耽搁。”

    如果说先前我只是怀疑事涉第一殿而已,现在倒是清晰了。不止什么鬼差,蒋和本人大抵是知情的,什么避嫌也比不得心虚。

    我不能干等着岁终,还要继续查证。

    这日,醧忘台上又大乱,又是新鬼痴恋红尘,又是我出面。

    桥边鬼差众多,我冲面生的鬼差厉声训斥道: “你们是哪殿的!这么不小心!”,

    鬼差们唯唯诺诺地道:“回殿下,我等是第五殿的,只是路过而已,不关我们的事啊……”

    “不关你们事?那还真奇怪了!本王只见过不肯喝汤的情痴鬼硬闯奈何桥,今日这鬼竟掉头往回逃了!”

    美姑请罪道:“殿下,这新鬼确非第五殿押解的,我等只是闲聊起第五殿阎王仁慈,铸造那望乡台让阴魂能眺望家中,一为解思乡之苦,二为悔平生之过,却被那新鬼听了去……”

    我闻言,惊喝道:“话这么多!提那望乡台,白白让那鬼痴恋红尘!你们这群白吃干饭的废物,敢在我殿外闲聊!还不快跟本王去捉鬼!必是逃到第五殿去了!”

    这群鬼差们被我痛骂了一路,受不了委屈,径直带我去望乡台自证清白。差役们私下搜查一番,确实无鬼。

    我打量着那望乡台,喝道:“你们这台子是只能望乡,还是也能返乡?”

    鬼差们面面相觑,犹豫着道:“回殿下……确实也能返乡,但是……”

    我怒喝,“糊涂!既可通阳间,才这几个鬼守着?你们差事做得这般大意,还得空闲聊!怎知新鬼未从这望乡台逃回阳间?游手好闲的东西!”

    鬼差们慌忙求饶,其中一个赶紧捧册,道:“殿下,我等看守望乡台从未有失,但凡来此台观望者必要详细备案,姓名、生死十六字、登台时辰无一不明,连我殿阎王都是如此。没有阎王特批,纵然硬闯,也会被符咒阻拦,不可通过。殿下所丢的鬼,不可能从望乡台逃回阳间啊!”

    我接过册子,愤怒地哗啦啦翻阅,还不忘大声责骂。这时,第五殿阎王包道友闻风赶来,我趁机收册卷成一条,抽打着眼前的鬼差们,骂道:“这鬼画符,谁看得懂!你们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就是你们嚼舌,才弄丢了本王的鬼,本王凭何信你们!”

    包道友喝止我,“小薛!这是第五殿!你丢了鬼,着急归着急,莫失了规矩!你的鬼,必不从这儿过!”

    我又闹了闹,孟美姑遣我殿中鬼官来请我,说已捉回逃犯灌了汤,待我回去处罚。我愈发火大,骂道:“都饮了孟婆汤,本王还处罚什么!本王的官差,还真听那孟美姑的话!”

    一众鬼差磕头如捣蒜,包道友的脸拉得比黑无常还长。“小薛,你殿里的鬼不懂规矩!你得以身作则,回殿教好你的鬼!莫来本王这里撒欢儿!”

    我佯装盛怒,拂袖便走,心里却只觉得好笑。

    守望台的那本册案里,十几年间,满是朱尔旦的生死十六字,直至他出任太华卿,卸任后,去年还来“望乡”了一次。我已然明白,朱尔旦死后在第六殿任职,却能频频往返阴阳两界,是得了第五殿阎王的恩准,借用这望乡台回家。

    备案是真备案,但又未备完全,真假虚实交叠,似乎能证明什么,但又似乎证明不了什么。此等兄弟情义,还真是纯善纯厚!阳间所谓结党营私,过犹不及!他们还记得,规矩二字怎么写?

    转眼到了岁终,我因第五殿内那场大闹,在地府名声扫地,连孟美姑都不与我同在流言中了。

    他们说,薛台本性暴露,难怪百年无友。

    他们说,第十殿真是可怜,未来百年怕是更难熬。

    他们还说,咱地府怎偏得了个无知、无用、无能的阎王,还不如那渎职逃跑的前官。

    我独自按规矩去酆都,顺利地找到了苏溪杨大年的册案。杨大年六十年前害了吴娘子和吴娘子的侍女秋婵两条人命,在阳间被处以死刑,掉了脑袋。到地府后,先因奸淫之罪在第二殿受罚,期间交代清楚了谋害过程,全然是见色起意,杀人日期也与吴娘子生死簿吻合。

    但在吴娘子的地府册案上,鬼差收魂儿的日子分明迟了一日,这份本该立即转世的册案积压于第八殿,直至今年才到我手中。

    再查当年收魂儿的鬼差,他喝汤转生了,只剩册案在地府,转生前一直在第四殿就职,当时正是陆判手下。

    看着酆都的记录,我总算理清了其中纠葛。

    吴、乌二女死期相差六十年,却于同日转生,这笔孽账源起陆判、朱尔旦,一鬼一人之交。

    陆判作为第九殿阎王陆无为同族,六十年前与第四殿阎王吕镜交好,在朱尔旦生前,常跨阴阳两界频频相助;

    朱尔旦死后任第六殿督查,六十年后任第三殿功曹鬼官,期间曾用第五殿阎王包道友所铸望乡台私闯阳间,对陆判晋升也多有支持。

    因此,借陆判六十年前、朱尔旦六十年后的职务之便, 先有第四殿鬼差刻意懈怠收魂儿,后有第三殿鬼差再次收魂儿,把两无辜女子魂魄如掌中玩物般嫁接摆弄。

    但这笔孽账并不止于陆、朱、及直接与他们交好的冥殿。

    首先,六十年前后两次,两鬼册案皆为第一殿秦广王蒋和所审,刻意隐瞒魂魄交替之异。

    当年,害了吴娘子性命的杨大年为第二殿楚江王厉益所罚,吴娘子死期的出入和魂魄的去向都被刻意或无意地忽略了。

    今年,乌娘子阳寿早在年初就尽了,却恰恰于我大典当日,由第八殿鬼差送来饮汤入轮回。第八殿因受理姑婆孝道之罪,相较其余冥殿,押送女鬼更多,又看似与陆、朱毫无干系。显然在佯装这二女鬼历经阎罗细审,才得获批转生,妄图混淆判决时间,并掩盖二鬼身份。

    届时,看似置身事外的第七殿阎王董击西向我献上冥珠,百般叨扰,致使我抽不开身,我殿中鬼官才做主批审。若非孟美姑暗中拦下,只怕真叫神不知鬼不觉。

    区区二鬼,竟令这十座冥殿配合得出神入化。

    流言常年骂我赋闲,无知、无用、无能。若我真如此昏庸,他们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引开我,叫我见不着这二鬼?连冥珠都舍得送。我着实分明了,为何流言百年不逝。地府判官搅乱阳间王法,冥殿九王包庇两界徇私,竟整整打压了我一百年!

    我冷笑。这帮阎王,真是个个儿铁面无私!原来沆瀣一气,没一个干净的!

    惟天所命,人不可私。说得好听。

    豪义敦善,行事刚正。更是好听。

    可是,何为命、何为私?到底是敬重天命,才不可私,还是无以改命,才不可私。

    再说,为谁善、为谁事?到底是为众生善,为众生正,还是为党羽善,为党羽正。

    怎奈,我这阎王在地府之中,未必比那陆判和朱尔旦更得鬼心。呵,大概总归先要避嫌,再说其他。

    正值岁终,我大典上得的冥珠还未动过。冥珠这等贵重,我大大方方地供奉给位居六御之末的后土娘娘,作地府贺新岁的心意,一如我先前与董击西所言。各殿知晓,也不觉反常,只认为本王无知、无用、无能罢了。

    后土娘娘说,冥珠甚好,只可惜千年一粒,虽好却无灵。

    我拱手说,百年三珠一献,真心供奉则有灵。

    后土娘娘说,五道生灵,必经生死,死后转轮,生归后土。人神如此,野鹤亦如此。

    我伏地说,一切皆在娘娘掌心。

    娘娘说,若千年安泰,何必再动干戈。

    我仰面说,因果轮回,天地公道。

    娘娘说,因果纠缠,公道易变,二女为私,二鹤即为公?

    我起身说,纠缠易变,也总要决断,公私不明,也须立新规。与其浑噩,不如我来!

    娘娘微微一笑,又重新肃穆。 “要说因果轮回,须得结果;要说天地公道,必得秉公。薛台,你可听得懂、做得到?”

    我沉默许久。

    是啊,因果轮回,须得结果。只是,该如何结果。

    从天界回殿的路上,我绕路去了朱府。

    现在的朱府是朱尔旦之孙朱浑当家。其父朱玮得了朱尔旦托梦的指示,选了朱浑继承爵位。

    朱家子嗣供奉天地十分孝敬,神龛里还供奉着地府十王,包括我这转轮王——生辰确是我的,铜像却是那前官,男面短须。墙上还挂着一柄宝刀,刀身隐泛珠光,不似人间工艺,我细瞧那刀身镌字一行, “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原来那朱尔旦不仅泄露天机,还私授祥物。

    我不禁轻叹。朱尔旦确是慈父忠友,但也确是不通事理之夫、自私自利之人;朱家后嗣确是明理忠孝,尊崇天庭地府,从未行大过,但依旧改变不了我此行的目的。

    人间事,便是如此难判。想来,宁为鹤而不为人,是怕红尘倾轧么,还是怕人心复杂呢。

    木门“吱吖”一声,朱浑推门进来,倒不惧我,只是惊异。“唉? 姑娘是……”

    原本是他父亲朱玮每夜上香供奉神龛,但岁初其乌氏老母离世,守丧期间悲痛抱病,至今未愈。朱浑孝顺,一安顿好初生幼子,便来替父供奉神龛。

    我等的也正是他。

    我微笑道:“朱卿之孙,果然一表人才。我乃地府判官,听闻你初升为都察院都事,特来道贺。”

    朱浑颇具胆识,坦然拜谢又询姓氏。

    我回道:“姓陆,无名字,你竟未听闻过我?”

    朱浑忙再拜,道:“原来是陆判!从前听闻您样貌……不知竟为貌美女子,陆判勿怪!快请坐,我这就去备酒!”

    看来,他那吴魂乌魄的老祖母生前已将往事悉数相告。我只叫他坐下说话,“我既为鬼官,男女美丑怎能如阳间般既定?我只听闻你进了都察院,此后当监察百官,最忌贪官污吏。我心有余悸,特来看望。”

    朱浑惊异, “陆判何出此言?”

    我继续道:“你为人为官清廉正直,可你手下有人怪朝纲不公,自诩为正道,与高官交好,断鹤续凫,移花接木,不仅满足一己私欲,还为子嗣谋取捷径。你为长官当如何处置?”

    朱浑年少气盛,一脸正气,“清官理应恪守公正,要为天下谋利,怎可为己谋利!我必不容这等手下!”

    我道:“好!朱都事既然提及公正,我为三界判官,亦要维持五道公正,不可限于这一世、一代、一界之因果。此等作为,令闻者艳羡而不思进取,只待求个高官庇护,宁可为之执鞭,得子孙福祉,怎可任由这家族繁盛?依本……判官所判,因这家中族人尚有正义进取之士,且容这家族兴旺,但终将断子绝孙,可算公正?”

    朱浑斩钉截铁地道:“陆判已颇为仁义,此等大罪,必得严惩,自然不为过!只求陆判告之,是何人徇私枉法,我为长官,必处置!否则愧为人臣、人子、人父!”

    我笑了笑,“我已奉命宣判,朱都事莫要插手,徒增是非。朱都事慧心,日后勤勉克已,必能在都察院一路高升,左都御史也不在话下,幼子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朱浑拜谢: “借陆判吉言!多谢陆判照拂!”

    此后,地府的千年安泰又延续了五十年,终结在我的第十殿里。

    他们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指责我冒名顶替之罪,又痛斥我篡改天机命数。我一如既往地礼貌笑笑,旁观他们大吵大闹。可惜,他们的仕途快结束了,我还是不曾去过他们的宴饮,但能想象得到,座上各鬼一定如眼前这般豪情万丈。

    最后他们气急败坏,鬼官而已,也狗仗人势……不对,是鬼仗鬼势,竟敢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薛台!你为人如此阴狠毒辣、利欲熏心!不惜颠倒是非黑白,背地算计他人子嗣!也算对得起‘女阎罗’之称!”

    我不再姑息,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当然对得起!本王为堂堂五道转轮王,玉帝所封阎罗。任凭人神鬼畜,皆一视同仁,奉天道为先!尔等若不忿天命而故意逆之,本王尚且同情,尔等却胆敢口口声声说着遵循天道,实在荒唐!敢问天道,于朱氏及后代,于乌、吴娘子及芸芸众生,凭何有异!乌娘子骨肉之躯与尔等有何异?吴娘子三魂七魄与尔等又有何异?判官阳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换人头颅、误人转生!还敢瞒天过海,混乱阴阳两界!仁者仁心,本不限于自家子嗣;公道公允,更不图这一己之私。尔等不过自诩正义善道,世人顺你心,则为善类;天命合你意,则为正道!不敢动朝纲,无能更法纪,遂以小家之兴为先,以一己之利为忧,改天理而违人伦,乱命数而谋己私,置天道于何顾!尔等欺软怕硬、 欺下惧上,无知无用,无能无德,与贪官污吏有何分别?尔等若要朱家兴盛,莫言假仁,莫行假义!尔等若要子嗣延绵,莫动魂魄,莫泄天机!本王能容朱家三代兴盛、稚子长寿,已是宽恕,哪里还冤了你们!”

    他们还不死心,质问我,“但朱家再无子嗣传承!阳间子嗣要请问后土娘娘!与地府何干!”

    我淡淡一笑,“确实,本王只管转生。尔等便去问问,朱卿与吴魂乌魄生了人子,又以鬼身育子,后土娘娘有何看法!陆判不仅未扬阳间正道,还为私交贪恋,连阴间的事也敢动,凭何为地府阴官!统统按罪名,给本王去大小地狱领罚!此后托生,不得再为鬼官!”

    这一令下去,事涉经年多鬼,地府十殿动荡,酆都大帝震怒,继而惊扰了天界六御。玉帝与后土娘娘出面斡旋,最终,地府酆都大帝裁定,遵第十殿转轮王判词,陆食受断头之苦,朱尔旦受魂魄分离之苦,刑毕,双双饮下孟婆汤,分别重入轮回。其余涉事鬼差或受罚或罢黜,阎王们则遭大帝、玉帝面责。

    次年,转轮王薛台捉得两只鹤魂上报。这双鹤竟为当初私奔渎职的两前官,于三界见证下,自地府第一殿,逐殿审判受刑。薛台立下大功,却向酆都大帝自陈曾私放罪鹤,大帝判其功过相抵。

    数十年后,朱浑独子朱礼以宰相之礼厚葬,一生无子,死前为救济贫苦百姓散尽家财。前人种种因果轮回,自此了结。

    再百年,前官刑满。此前种种已秉公处置,此后奉行天地公道,安生转世,又为丹顶鹤。

    又两百年,第十殿众鬼庆祝孟美姑熬制了第一百万碗孟婆汤。转轮王送了重礼,却未露面。地府传言,美姑因看不惯转轮王阴狠毒辣,已不和近四百年。

    又是三百年,地府十殿外,皆新挂牌匾,统曰“因果轮回,天地公道”。

    又两百年,转轮王取消了自己的千年庆典。三界传言,第十殿最为刚正公允、雷厉风行,转轮王避嫌,不与人鬼私交。

    再百年,后土娘娘荣升六御之首,三界同庆。天界俯首称臣,人间处处供奉香火不绝,地府十王携礼恭贺。大典之上,娘娘把一支足足攒了十二粒冥珠的发钏儿,当着三界的面,赐给了一身素净的地府新王,“这一千年辛苦了。”

    袍服捧笏,无钗无饰,寡情寒星目,清冷芙蓉面。

    我,薛台,乃当今地府十殿阎王之首,主司第十殿,人称鬼王,鬼称阎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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