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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蔓藤草早已是我在秋天的菜园里最为相熟的朋友了。
她的花有着细细碎碎的质地,疏落的淡粉色,不像别的夏花那样开得明艳。常常是一个小小的枝桠上就有数十个花苞。绽放的,海星般舒展着筋骨;含苞的,小一点儿的泛着青白色,稍长大一些,快要绽放的,颜色就愈加靠近花儿绽放时的颜色了。
等到蔓藤草的果实长至成熟了,已然是秋末冬初了。人们常常以为冬天里万事万物就是静止的了,我却不以为然。只有我知道,她在冷风里也是一日成熟于一日的。如这活在冬天里的太阳,从不炽烈,却绝不是忘记了燃烧。它是在冬眠,照例蓄积着力量。等到温暖的春天降临,新的力量又会发芽儿,开花。不信你看,这从浅绿色渐变至土黄色,愈加粗粝的外皮。层层包裹下,是愈加成熟的秋的果实。随手摘下一只来,轻轻放在手心里一捏,外皮“啪”的一声遂就张开了。让人不禁想起大人哄小孩子用的那个最简单的伎俩。只需随意找了一张纸,对齐了折出痕来,数十个对称的折痕合而为一以后,再从中间压出一道印来,找出糨糊轻轻一粘,便成了一把扇子。简单是简单了点儿,哄小孩子却是手到擒来的好办法了。这一张一合之间,是不是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呢?
乡野间的人们更习惯称呼它为老瓜瓢。脆生生的外皮包裹下,是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种子,挤挤挨挨的,热闹非凡。头部的样子和大小都像极了熟透了的辣椒籽,被纤细的白色绒毛包裹,有细长的身子。稍有风来,便四散开去。即使不是呼啸如北风,只是偶尔路过菜园上空的一抹淡淡的冷风,也可以助它一臂之力了。一个飞起来,一个紧随其后就跟上来了,前仆后继的,朝着一个方向淡淡飘去。
我的思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然悄悄地攀爬上了其中的一个种子。却不是轻舞飞扬、高枕无忧的姿态——梦中开始的这四海为家漂泊的日子里,你是否还会记起这一方茂盛的秋天的菜园呢?也许它只是小小的一方土地,甚至不足你为外边的那些见多识广的朋友道也。但却只有这一方土地,才配称得上是你的故土。既为漂泊,根自然只在原乡。
秋天的菜园,是植物们津津乐道的天堂,更是蚂蚁、瓢虫、蚂蚱和蜗牛乐此不疲的家。
瓢虫多是安安静静地伏在茄子叶儿上佯装睡着了。初秋的时候,还曾零星地见识过着了艳色衣装的几只,锃亮锃亮的,别在植物叶片儿衣领上。是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的漂亮的卡。有的是别致的一支,偶尔也会幸运地齐齐撞见两三支。等秋色愈发深浓了,茄子叶儿越发的发黄卷边儿了,便再没逢见有鲜亮颜色的了。乡野间的人们更喜欢直呼其名为“花大姐”,静静想来,不禁莞尔。这看似俗白的称呼,也是有用了心的智慧在里边呢。偶尔赶上天气清朗,明晃晃的阳光下,也会簌地腾空飞起一只。张开袖珍的小翅,它奋力腾空的千里万里,也不过是从这一片初醒过来的叶儿上,投入到即将又一场酣眠的那一片叶片上。
秋天的菜园从浅绿色一点儿点儿长成了浓绿色,又从浓绿色渐渐染上了金黄色。而土地,始终以襟怀宽广的长者自居,以包容,以温和。天气一天凉过一天,牵牛花开得一日小过一日。那些不肯轻易走失的光阴,仿佛商榷好了一般,齐齐将心愿化作了小小的种子。紫色、粉色,还有少有的蓝色的花苞身影尚在风中跳跃,怎么一转身就生出了这接踵而至的种子了呢?唏嘘不已!感叹这大自然魔法师般的神奇力量。那个让我们一生都为之挂念的时间之河,生命之河,波涛汹涌有时,细水微澜有时,可终究,在每个人厚重的生命底色里,都只是悄无声息的一次又一次暗涌。
菜园上空的云同其它地方的云亦是不一样的。许是从小在菜园里长大的原因吧,它们活得尤为悠哉自在。
正午过后,那些大块大块的云影遂将菜园划分为很多个形状各异的领地。偶尔也有倔强的太阳光束穿越云层打下来。有好几次了,我发现它们更喜欢落在白菜地里。绿油油的白菜开始抱芯了,许是秋阳愈来愈近的缘故,它们长得格外欢实。有一次赶上我去菜园巡视,迎头就撞见了一束刚刚飘落下来的光。它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一棵靠近地边的白菜上。我悄悄蹲下来,试图和这棵白菜一起,分享这秋阳的温暖与善意。谁曾想,一只乔装打扮颇有心计地的蚂蚱早已捷足先登,大模大样地趴在白菜叶上晒起阳儿阳儿来。要不是我看得仔细,它乔装打扮的绿衣裳差点就把我蒙骗过去了呢。要是地里水浇得勤些,还有很多小不点儿——蜗牛,也是秋天的菜园里不期而遇的好玩伴。秋雨过后也有。它们通常是潜伏在菜心里的。安安静静地酿自己的心事。偶尔忙碌间隙在菜园里来回走上一遭,心里暗暗想着,今天能偶遇到哪一位旧友呢?只一蹲下来,仔细看过去,蚂蚱就趴在那里,或者蜗牛正慢腾腾往上爬,这一天的烦恼和疲惫仿佛瞬间就烟消云散了。这如田园般清淡的性子,也着实不像个现代人吧。
朝暾下,秋天的菜园被清朗馥郁的金色气息笼罩。这一刻,所有的植物和小动物们都齐齐地镀了金。一年又一年,我寄身在这菜园缤纷的秋色里。有时,我用赤诚之心长成一株籽粒饱满的玉米;有时,我化作一朵牵牛,紧紧依附在这向阳的秋光里;有时,我变作一只白色的蝴蝶,轻轻别在秋天的衣襟一角;又有时,我是耽溺在白菜叶片上的一滴露水,即使转瞬即逝,亦曾在这秋天的晨曦里执着晶莹。
一年又一年,我行走在秋天里。看着眼前这条弯曲着通向菜园的小路,我听到儿时的自己赤脚一路欢快着跑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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