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作者:简宝儿)

陌上花开(作者:简宝儿)

        萧瑟的寒意渐渐远去了。

        惊蛰刚过，大片大片旧年枯草的掩映下，仔细看，早已有了新绿。嫩黄的芽儿，深深浅浅的绿。

        远处，柳树枝条风中轻颤，春天一路小跑儿就紧跟了来。

        空气里开始有了羞怯地暖意。脱去厚厚的棉衣，就连走路也变得轻巧。迎着春风，仿佛一切都被希望裹挟着。像有甜甜的奶油即将融化在心里，是满心满眼的甜。

        乡下的春天仿佛来得更迟一些。让冬天义无反顾地离开火热的农家炕头儿，诚然需要一些挣扎地勇气。从火车上远远地眺望开来，姥姥家门前的两棵大柳树上新绿还只是若隐若现，有些无动于衷，沉着得很呢。姥姥和姥爷却早已按捺不住脚步，他们扔掉了拐棍，早儿早儿地站在大树下等远行的人儿回来。有亲人归来的日子，该是他们人生里迎接的最美好的春天吧。

        木门上的铃铛响了，家里就会有客人来。小时候，姥姥常常这样告诉我。那时候，无论我是在园子里和表妹藏猫儿猫儿，还是在和小姨织彩绳儿，我都会一溜烟儿地跑到门口去开门，看看究竟是我家的哪个来客。有客人来，我就有糖果吃了！

        姥姥说，从一大早铃铛就响个不停，我就知道是你要回来了。

        我又哪里是客？这生我养我的地方，走得远了，就要回来看一看呀！

        姥爷的毛毡帽子和棉布手套在场院的铁丝上来回翻飞着。三年了，他竟然还戴着。那是我用参加工作以后挣的第一笔钱给他买的。老人总是这般容易满足，当儿孙的能做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心随着铁丝上的帽子和手套上下翻腾着，满满的全是愧疚着的酸涩。

        太阳一出来，帽子和手套解冻了。蒸汽梦游般四散开来，滴滴答答的水落在土里，掘出一个又一个酒窝般大小的洞儿。交错重叠着，是春天已然走到近旁轻巧又轻巧的脚步吧。       

      纸窗上，保暖用的塑料布还没揭去，风一吹，就大着肚子鼓胀起来，是憋了整整一个漫长冬天急着要诉与春天的悄悄话儿吧。风稍一离开，她就似乎又有些犹豫了，紧紧地贴合着纸窗，是不是该留一些心事给自己。                         

        烟囱伸出来，慢条斯理的，轻烟升腾着，似有还无。不知道是冬天没了留下来的底气还是春天来得如此从容？

        房门敞开着，太阳漫过门槛倾洒在谷仓上。大大的福字跳跃着，散发着醉人的金光，满是收获的颜色。

        园子里，褪好的旧年秸秆排列的整整齐齐，沉睡着，没有因为这徐徐地春风的叨扰而醒来。偶尔有残余的叶子被风吹起，打了一个趔趄，舞了一个圆圈，然后就蜷缩着聚在了园子偏僻的角落里。阴冷处还有着初春些许的寒意，却抵挡不了她们窃窃私语合计着新一年的美好收成。

        母鸡带着她的一群孩子在园子里悠然地散着步。偶尔昂首阔步，偶尔停下来啄食。叽叽喳喳的一群，仿佛它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地嗑，也在畅想美好的春天吧。姥姥一把棒子粒儿扬过来，她们就全然乱了阵脚，哄抢开来。

        门外，高高大大的柳树上，两只喜鹊你一言我一语清脆地啼叫着。瞥见秸秆下破土而出的新芽儿了吗？叹为惊喜地亢奋着。

        土地开冻了。农人们又要开始新一年的忙碌了。赶集归来，大大小小的摩托车，自行车上，承载的全是春天希望的种子。我们也要将生活希望的种子埋下去，施肥、除草，用尽全力细心经营，让它开出美好的花，等它结出希望的果。

        波光潋滟，太阳毫不吝惜地将光芒抛洒在河面上。五颜六色的春光折射回来，顿时充斥了全身的涟漪。像人们费尽心力掩藏地心事，不经意间就写在了脸上。我亦早已丧失了笃定，眼睛极力眯成一条细线，生怕错过顷刻间河水的一颦一笑。河两岸的冰变薄了，开化得快些，能听见哗哗的流水声了。你看见河面冰层里那一串串的气泡了吗？偶尔地，好奇心使然就会蓦地浮出水面。那是水底鱼儿潜藏着不肯轻易泄漏的密密匝匝的琐碎心事啊！

        夜色也来得迟了。天还没黑，月亮就早早地嵌在了天幕上。只是不拉灯绳，慵懒地躺在那里。躺得累了，它才调皮地攀爬上了松树梢。月光倾泻而下，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淡淡的光晕自山顶的松树上泼洒开来。像极了夏日的夜来香花，兀自开放，竟自繁华，暮开朝合。

        我从童年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过去多少时日了，它竟然还是喜欢待在那片松树林。它应该也是个长者了吧，却有颗孩子般的心。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啊！

        耳边松风阵阵。是最耐心地倾听。倾听月光轻手利脚洒在河面上，倾听月光下水里鱼儿细脚伶仃的心事。

        眼前月光浅浅，是最温暖的倾诉。穹顶之下，没有松风顾盼生姿的巧言喧哗，它一直在那里，它一直是最好的聆听者。

        彼此倾诉，耐心倾听。君子之交，大抵不过如此吧。人与自然之间，世事与万物之间，皆应如此。彼此依傍，适当融合。

        ”萤火，萤火/给一缕细细的光线——/够担得起记忆……“从安静的小镇回到喧嚣的县城，才意识到那里的初春有着犹如旧时代般的安详。慢是慢了些，却是如此的妥帖。倒是契合了当下一颗时刻盼望着沉静的心。熄了灯，在暗处看远处的霓虹。红的花，绿的草，盈盈飞舞地虫，翩翩起飞地鸟就在眼前了。

        那你呢？还等在春天来时的路上吗？如果三月的微雨突袭，那个擎伞的人还为你等在春柳拂面的河边吗？

        春耕，秋收，夏雨，冬雪。一天天，一年年，人在日月更替里垂垂老去。所有的当下都会成为匆匆那年。而这过程或许也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吧。又一个春天来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