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早上醒来,一切安好。和牵挂的人说声早安,看一点书。又睡回过去。
两个小时后再次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多了三条微信语音。
睡眼朦胧中点开放在耳边,"薇薇,你姥爷昨天晚上去世了"。"我和你妈妈坐一大早的飞机去西安。你就别回来了,也赶不上了,明天一早就出殡。""你在中国时间的早上8点给姥姥打个电话吧。"
依旧是半梦半醒,连听了好几遍。却好像听的只是别人的故事。
为什么依旧是梦半醒?为什么没有眼泪?为什么这么平静?为什么很努力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姥爷今年88岁了。我们关系很亲密。想到过今天的场景。没有想到过今天的平静。
IMG_7394.JPG看到微信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国时间8点了。我却打不出那通给姥姥的电话。不断做点什么事情去逃避。一边跟自己说越有逃避的情绪越要勇敢面对,一边继续逃避着打那通电话。
真的鼓起勇气拿起电话,没人接。大大松了一口气。
午安
中午约了朋友吃饭。见到以后平平淡淡跟他说了这事,依旧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吃完饭我们去买月饼。还有三天就是中秋了。我说我想吃月饼。还顺便计划着买好了今天晚饭的食材。
车后座是包装精致的月饼和我的晚饭。开车回家。特意设上导航。在这片熟悉的街区,突然怕不记得回家的路。
到目前为止,没有眼泪。我是一个看动画片都可以哭地惊天地泣鬼神的人。可是今天,眼泪去哪了?
没有眼泪,没有情绪,但是很想赶紧回家写点什么。
打开电脑,无论如何,都切换不了中文输入法。不断按着Control 和空格,跃于屏幕上的是乱码般的英文字母。它们在哈哈大笑,我觉得憋到窒息。
如果身边有个人紧紧抱着我。或许我会哭吧。
心里想到的人刚好在这时联系我。他在微信上教我怎么更改设置怎么切换输入法。我说,此时此刻很希望你在我身边。他问,就因为语言吗?我说,是。然后终于哭出来了。
IMG_7399.JPG还是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没有想象中的昏天黑地。只是默默地,看着眼泪大滴大滴掉在牛仔裤上。几乎留不下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眼泪,也适可而止地停住了。
开着暖气,嫌热。关掉暖气,嫌冷。
在电脑前面坐了很久,屏幕还是空的,就像我的大脑一样。无数次想合上电脑,只想坐着或者躺着发呆。又无数次拒绝了这个想法。应该做点什么的,不是吗?于是把躯体固定在书桌前,继续咀嚼着虚无的情绪,把它们变成文字,生硬地捻在纸上。
随手拿来一个包装精美的月饼,撕开包装,大口大口地吃。虽然不是因为饥饿。
下午茶
IMG_7430.JPG终于,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拉上窗帘,关上电脑,让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里。我躲进黑暗,躲进被子。桌上剩下的是杂乱无章。和只泡了一遍的黑茶。
在这片黑暗里,我终于觉得舒适。
我也终于看懂了自己的情绪。这并不是平静。是抑郁。
不想说话,不想做事,甚至不想哭,不想联系任何人,只想躲起来,只有在黑暗中,在角落里才觉得安全。不想睡,也不想醒着,想象着时间与空间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面是浓郁的蒸汽,蒸汽里面有个紧缩着的胚胎,不用动,不用呼吸,那就是我。
浑浑沌沌地睡着了,醒来了。又睡着了,又醒来了。
每次醒来的第一秒钟,理智都会像闹钟一样提醒我一句。姥爷不在了。然后我会在心里默默回应一句,哦。
每次醒来都想继续把文章写下去,可是又不想写完。不想在家里待着,也不想出门。不想无所事事,又不想做事。
还是不想哭。
晚安
再次醒来,天黑了。
早已经过了饭点。下午买的食材还在地板上慵懒地散着,没有做饭的欲望。没有吃饭的欲望。甚至没有下楼把它们放进冰箱的欲望。
手机上倒是又有他的留言了。很恰到好处地给了我一个可以打国际长途的Skype账户。我知道没有理由再逃避下去了。他不会怪我的。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家里。
和姥姥,妈妈,爸爸,加起来只说了5分钟。姥姥和妈妈都在哭。
姥姥让我不要担心。说单位的老领导都来看望了。说姥爷就像睡着了一样。妈妈说姥爷没有受罪,昨晚有点发烧,然后突然大喘了三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
IMG_7400.JPG这是我第一次失去关系紧密的亲人。我甚至没有参加过葬礼。我很想问问妈妈出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第三天出殡,什么是头七。
然而什么都没有问。我让姥姥注意身体。我让妈妈别太累。我让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姥姥。然后就挂了电话。全程还是没有眼泪。甚至语气里面听不出悲伤。
打给家里用了5分钟。接下来在有没有准备好打给他之间斗争着,用了10分钟。
我们之间无话不说,可这么大一件事,我却对他说不出口。
三分之一是因为抑郁的情绪,三分之一是因为自己。另外三分之一是因为私心。
情绪 - 抑郁的情绪让我逃避这个话题。我不想说话。我不敢碰触。我甚至不想被安慰。我告诉他以后,我们估计就都沉默了。然后呢?他不能回到我的身边,像以前一样借给我肩膀。
自己 - 我需要独处的时间,去处理自己的情绪。写作,是此时对我来说最好的方式。我需要时间,足够多的时间去写完这篇东西。然后或许不会再那么麻木了。
私心 - 今天,我在黑暗里,他在阳光下。每次他和我联系的时候,无论我们在说些什么,他的话都像一道光,直接照射进我的黑暗里,在麻木深处激起一丝可以触碰到的喜悦。我,很害怕打扰这点美好。我害怕他知道了以后会和我一起悲伤,会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然后,我就失去今天仅有的能照亮我的光了。
斗争着斗争着他就再次照亮我了。说"你这个Skype是要下载到明年吗?"
我笑了。打给了他。聊了一个多小时。这是今天一整天里难得平静而温暖的时光。
深夜
从床上爬起来。开灯。烧水。一杯一杯续着黑茶。直到水里不再有茶的颜色。有饥饿感了。却没有再碰触那盒包装精美的月饼。只是不合时宜地吃起早餐麦片和酸奶。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到时手机上一定又会出现一堆可笑的群发短信,比如什么"国强家富人长寿,遍地笙歌乐团圆"。什么"个个月饼香,片片桂花芳"。我把这几个字打出来都觉得沾了一身的俗气。要是恰巧谁能给自己发一首"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那我就像找到知己一样陪他喝顿酒。
该恶俗的时候还是要恶俗。清高只适合自己留着心血来潮当盘下酒牛肉。
看来情绪缓的差不多了。已经可以调侃了。再接下来估计就敢回忆了。
回忆需要就着月饼。于是把那盒月饼又打开了。
姥爷和我都属龙。姥爷大我60岁。
第一个想到的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手工课要求做天枰。姥爷很用心给我做了一个木头的。中间的杠杆磨地溜儿滑,估计怕我扎着手。可是后来姥爷手上多了个紫红紫红的大包,我坐在姥爷膝盖上问了半天,才轻描淡写说是做天枰的时候一锤子砸手上了。
然后就这么过了20多年。
每盒月饼里面都配了一把刀,四把叉子。我把三把叉子随手扔进垃圾桶。
最后一次印象深刻的对话,是今年过年。给姥姥姥爷寄了一箱新西兰樱桃。姥爷给我微信语音留言,说薇薇啊,你给我们寄的东西收到了。我一边吃,一边想着,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好吃。后来听你爸爸说,原来这是樱桃啊!我和你姥姥今天看到你照片了,我还没认出来是谁。听你爸爸说,是薇薇呀。我一下就想起来了。我都快不认识薇薇了。
写这段的时候,我很想听听姥爷那段原话,于是翻出微信语音记录。第一条是2016年1月1日。是姥姥在说话。说姥爷好着呢,只是腿脚不太好,需要有人稍微扶一下。后来就是说姥爷还是老样子,坐着轮椅在客厅到处转呢。后来就是说姥爷没事,就是有点糊涂,但是身体都还好。还没有听到姥爷说话,就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
头好痛。腿在书桌前坐到水肿了。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可能今年的月饼吃太多了。
再次早安
身体还是呆坐着。即使挪窝也不知道是该挪去床上,还是挪去另外一把椅子。
虽然疲倦了,但不想睡觉。也不敢睡觉。没有安全感。怕睡着就忘了,怕醒来的瞬间想起。怕想起以后身边没有人。
在这虚无的凌晨,我庆幸自己有个家。不管我在哪里,Google地图的第一条都会告诉我怎么回家。家里那个人在远方很担心我为什么失眠,可面对越在乎的人越执拗地说不出话。只是一遍遍点开他的微信,再退回,等手机灭掉。再点开。
此时此刻又想家里的那个人,那些人能紧紧抱着我了。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摸摸我的头。后天一起过个中秋。
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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