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粮食

四四年夏，我们连队开拔到黔西南的一处坝子，坝子里只有一个小村子。连队刚刚换发了全新的美式装备，威风凛凛浩浩荡荡进了坝子。既不是与日军作战，也不是去剿匪，我们的任务是——打兔子。

我说打兔子，连长肯定会骂人的。上峰下达给我们的作战任务是：保卫后方重要的粮食基地，消灭破坏粮食生产的野兔。粮食是如今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大后方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在前线没有了粮食的惨状。连长是会战的英雄，七天里只靠了一壶水，硬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全连都很好奇也很激动地期待着连长能讲一讲那个时候的情形，但连长却绝口不提。

进坝子的那天，村长来到坝口迎接，是个干瘦的白胡子老头，估计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威武雄壮的大兵。连长讲话时他一直在打颤，点头哈腰只是在说：“是，长官，长官，是……”

“我们是来保卫粮食的，听说这里野兔猖獗，上峰命令我们要彻底剿灭。”

连长例行公事地做了通告，就不再理会那一直不停擦汗的瘦老头，当即命令部队进山。

山上梯田疏疏落落，田里的水稻快要收割了。

安营扎寨。挖战壕，搭帐篷，清点作战物资，等一切安排就绪，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

村长在村里给连长安排好了舒适的住所，但连长不去，还下了一道军令：任何人未经连部批准不得进村，有敢扰民者就地枪决。连长是那种说得出就做得到的汉子，没人敢违抗他的军令。

村长安心了，赶了一帮村里人来劳军。连长命令全连列队，在这帮庄稼汉面前进行了一次队列操演，操演完毕，连长来了兴致，又进行了一次实弹射击，让这帮庄稼汉结结实实过足了瘾。

我们毕竟是有任务的，连长对待任务从来不马虎。不过，说实在的，这坝子里的野兔可也真够多的，第一天就打死了上百只，让全连都开了一次荤。美式装备也真不是吹的，使起来顺手有底气。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肉了，想到接下来每天都有野兔可打，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对于每天的战绩，连长是很满意的。连长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让我喝上一口，但通常都是自己喝——拧开随身水壶的盖子，小小的抿上一口，几乎就是沾沾唇而已，这也是他喝水的习惯。那水壶他一直不离身，不过如今只装酒了。我瞧着那已经褪成了灰色的绿军用水壶，总是想问连长那七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知道，人饿得快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有关以前，连长从来都只是这么一句，然后就自顾自地想着心事陷入沉思，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打扰他，恼了他会挨皮鞭的。

兔子越来越少。

到年底时即便大规模搜山，也很难找到一只了。

当然，连队也不可能只靠吃兔肉就能支撑半年。

战争开始以来，上面配发的给养就时断时续的，这几年就完全是自筹了。

进坝子时我们只带了一个星期的口粮。一周后，连长找来了村长，让他们提供军粮，村长满口答应地回去了，结果送上来的粮食却少的可怜。没办法，连长只好安排各班依次下山征粮。开始时是每月一次，后来就必须每周一次了。征粮时难免会有大兵动粗，偶尔也会有不成器的家伙对年轻姑娘小媳妇动手动脚的。但只要能征到粮食，连长就不会太发火。相反，如果哪个班下了山没有征到粮食或是征得太少，那个班就会全体被罚三天没饭吃。

“让你们也尝尝饿肚子的滋味，小兔崽子！”

连长发火时很容易冲动，我得时刻盯紧点儿，否则他真会一抬手就把那个可怜的班长给毙了。

距离过年还有一周时，连长命令全连最后一次搜山，黑压压的钢盔群将坝子周围的每个山头都仔仔细细地滚压了一遍，再次确认，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只野兔。

任务完成。

开拔前一天晚上，清点完了作战物资，连长看到清单上还有十箱炮弹，就叫来了值班班长。

“小兔崽子，把这些炮弹向对面山头全打光，就当是给村里人过年放烟花啦。”

部队开拔了。

半年里我们吃光了村里所有的粮食，当然也包括种子，但是我们出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开拔时，连长自豪地拍着胸脯对村长说：

“我保证，从今往后这儿方圆百里再也不会有兔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