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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聪在写卷子。
坐在高高的天台上。
远方的天早已黑得一塌糊涂，呼啸的风席卷着卷子，呼噜呼噜地灌进沈聪的耳朵里。
沈聪觉得脑袋里像被这阵风搅和了一顿，眼前的试卷似乎颜色更深了，灰蒙蒙一片，不管怎么使劲睁眼都看不清楚眼前的题目。
雨开始下了，一颗一颗雨滴重重地砸在沈聪身上，头上，淌进眼睛里，沈聪觉得很难受，但是他依然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卷子。
我不能停我不能停，还有好多题，我要一直刷一直刷…我不能输…
我不能输…
滴答滴答…
听啊，那雨滴砸落的声音。
听啊，它们在狂笑，它们在吵闹。
1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
有聪明的孩子，当然也会有不那么聪明的孩子。
感觉就像是上帝开的一个小玩笑一样，似乎是上帝把自己更多的爱给了其中一部分小朋友，所以他们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从小受人喜爱，从小万众瞩目。
看吧，多么不公平，不是吗？
有些人生来就站在高处，他们就这样睥睨着这个世界，享受四面八方的赞誉，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
至于不那么聪明的孩子呢？
谁又在乎？
沈聪冷笑了一下，整理一下衣领，昂首走上舞台。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沈聪在妈妈的怀里，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当看见自己的父母俯身下来时，咯咯咯咯地笑出声。
“这是我们的孩子，那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名字起一个聪字就够了。”
沈聪的确很聪明。
不然也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站上了全校第一的位置。
舞台的灯光，人群的掌声，沈聪微微闭上了眼，所有的赞誉都像是一双双手，托起他的骄傲，把他抬得那样高，那样高，高到，他再也不屑于低头看一眼。
沈聪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呢？
“不用学都能考这么好，真羡慕啊。”
这也是沈聪最喜欢听的一句话。
对一个聪明的人的赞扬，往往不需要过多肯定他的才能，世上有才的人千千万万.
放眼这个世界再聪明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极其平庸的存在，但是不经过努力也能取得一样成就的人，才是万里挑一的。
正如一大筐的玉料，世人都知道经过打磨以后这一筐子都会成为举世无双的珍品.
但若在这一筐子中有那么一块玉料未经打磨便已震惊世人，谁还会在意其他那些没有焕发光彩的破玉料呢。
沈聪一直很了解自己真正的过人之处不是自己取得的成绩，而是取得成绩的过程，不费心力宛若囊中取物.
在别人还在努力学习时自己只需要学一遍就可以甩下课本去玩，在院子里看着屋内还在学习的孩子们时戏虐的眼神，一如现在站在舞台上，低头看着观众席的人的眼神一般，淡然而轻蔑。
鼓掌吧，欢呼吧。
我在赞誉中成长，我踩着欢呼和鲜花。
我从来不知道努力是什么感觉，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所有人都说，我是最聪明的，我是不需要努力的。
所以，我永远也不需要努力。
那些灯光，那些噪声，被黑暗撕裂，揉碎一团，支零破碎中拼凑出来的不过是一副残缺的画面。
往日的那些荣光，是永伴身旁，还是在现实中无处遁形，悄悄潜入梦中，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一起呜鸣？
天亮了。
2
沈聪带着全校第一的成绩上了最好的高中。
他继续保持只学一遍就开始玩的学习状态。
在高中前两年他依然是天之骄子的姿态。
老师喜爱，同学羡慕。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忍的一个郐子手，他可以用好几年的时间为你温好一壶酒，让你享尽甘甜，沉溺其中，却在醉生梦死之间，用磨了好几年的刀狠狠扎进这具被掏空的身体里。
沈聪在高三那一年被这刀割破了皮肤。
一模的时候沈聪惨遭滑铁卢，从第一掉下前十。
其实这并没有值得惊讶的，高三这一年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尤其是高三上学期的寒假，谁不是在家里没日没夜地抱着书在啃，唯独沈聪，还在悠哉悠哉地玩乐。
沈聪的退步并不是突然的，在高三上学期沈聪虽仍然位居第一，但离后面同学的距离慢慢地在缩短，但是这点小变化，怎么入得了沈聪的眼。
站在高处久了，早就忘了怎么低头看看了。
那么知道这个成绩以后的沈聪怎么样了呢？
没有人知道那天沈聪在想什么，他们只记得那一天沈聪看见成绩以后，就这么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原来的姿势很久很久。
突然像疯了一样把手里的试卷撕得粉碎，扑到窗边把手里的碎片就这么撒去，然后看着外面的碎片开始狂笑。
笑得那样癫狂，让人害怕。
笑了没多久，沈聪就像没事一样转身哼着小曲干着平时干的事了。
同学也没管，继续自己刷题，在这拼命的时候，任何浪费时间在无关事情上的举动，都是一种愚蠢。
那沈聪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当然没有。
那可是沈聪啊，不需要努力也能考好的沈聪，不过只是一次失误，代表不了什么。
而且，所有人都说我不需要努力就能学好，那我就不努力。
沈聪是这么想的。
那沈聪真的就没有改变了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在平时听课时更认真了一些，但依旧不会做过多的练习。
后面的两次模拟，沈聪一跌再跌，掉出了前五十名。
他彻底崩溃了，他想学习了，他想去做题了，但是每一次当他伸手去拿面前的练习册时，同学们那一句句“哇你不用努力就能考这么好，我好羡慕你啊”
像是魔咒一般，紧紧萦绕在沈聪心上，那恶魔般的低吟，温柔地，轻轻地，在沈聪耳边环绕，搭上他的手，慢慢地抽了回去。
我不能做题，我是最聪明的人，我不做题我也能赢你们，对，没错，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沈聪捂着自己的头，那些赞誉嬉笑着钻进脑壳里，他觉得头很疼，很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昔日的那些荣光，那些为他鼓掌的人，像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他们口中吐出的那些赞誉，却像是一个个带刺的锁链，捆绑着沈聪，尖刺扎进血肉里，无处挣脱，而且疼得撕心裂肺。
听啊，他们在笑。
听啊，是谁在哭。
3
沈聪高考考砸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低着头，缓缓，缓缓地走出校门。
曾经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同学，那些称赞他的同学，都在人群中，就这么看着他，曾经那一双双写满了崇拜的眼睛，如今又是怎样的景象？
回到家以后，沈聪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很久，他觉得眼前很花，所有所有称赞他的人，他们说过的话，仿佛又出现了。
沈聪笑着，享受着，耳边的笑声似乎越来越刺耳，沈聪猛地睁眼，眼前这些人身影扭曲了，嘴角的弧度渐渐上咧。
让人觉得那样嘲讽，那一大片黑糊糊的人，他们都在尖利地笑着，这一大片摇摇晃晃的黑影下，是鲜花吗？是掌声吗？又或者，是武器？
沈聪突然拿起一边的练习册，抓起笔就一顿写。
我不会输的，我不会输的。
我怎么会输。
我是最聪明的孩子，我怎么会输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我只是没有努力而已，只是没有努力而已，等着，你们都等着！我现在开始做习题了，我开始努力了，你们，你们所有人！永远都不要想超过我！永远都不要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都等着…都等着…
等我，我只需要努力一点点，就一点点，只需要一个星期，就能打败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4
“妈妈，他是谁啊？下雨了为什么还在外面做卷子？”
“哦，我们不要管他，一个疯子而已，以前是我同学，高一高二那会还拽得不行，别人夸他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了。
这不，以前都是年级第一，高考连重本线都没上，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努力学习听到没有，不然，你就会像他那样子，懂了吗？”
“哦…妈妈我知道了。”
“真乖，我们去图书馆吧。”
5
声音渐渐远了，沈聪还在写自己的卷子，那些雨水，那些嘲笑，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的卷子。
那些赞誉，一直都在把他捧起来，但却像是冰块筑起的高架，随时准备塌陷，并且在塌陷时，也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那些崇拜的人啊，一哄而散时又是那样迅速，那样有默契，向来宛如神袛的沈聪，从天上跌入人间，当天使沾染了满身的尘土，又有谁愿意去关注？
赞誉不过就是一把藏在冰块里的匕首，始终锋芒毕露却又未曾察觉，那些去舔冰块的人，若不及时停止，终究落得玉石俱焚。
沈聪，还是被赞誉彻底地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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