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不想留在这里啊，我以为你们男孩子都想上战场立功。”鹿竹低着头，把米饭往嘴里扒拉。
“大英雄谁不想当啊，多威风霸气的，只是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好吧我承认我怂了，我觉得如果真的和虬族打起来了，我一定早早就被锤死了。多一个我，少一个我，区别应该不大吧。”我叼着鸡腿，左手又捏起了一块鸡翅，“那你呢？为什么选择加入古灵院。”
她抬起了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除了古灵院，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上个月我还在杭州分院，忽然通知我西安总部这边缺古语老师，我就被调过来了。从小被排挤在人群之外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好奇她为什么心甘情愿的留在这种地方。
“反正你明天就走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了。”她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墙面，把头发拢向耳后，“我出生在深山里，那里交通很不方便，去一次最近的县城要换几次交通工具，花费五六个小时。我出生的时候村子里才刚通上了电。自我有记忆以来，妈妈就被村里的人称作妖女，村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见了妈妈都会冲她吐口水骂脏话。好在爸爸一直护着妈妈，几次村民想对我妈妈动手，但都被爸爸冲上去抡起铁锹拦了下来。他们都说我爸爸疯了，被妖女迷了心窍。”
听到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放下了碗筷，认真的盯着她。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的脉门从出生就是打开着的。村里闹旱灾的时候，妈妈用咒术降了一场小雨，解决了全村人的燃眉之急，可从那以后大家都开始叫妈妈妖女，说她是个灾星。”
她用手指把头发卷起来，然后松开，如此反复。
“六岁的那一年，有一次我在湖边洗脸，无意间发现我可以控制水流。我兴高采烈地找到妈妈，在她面前展示我操纵水团凝聚成的小野菊，企图得到表扬。可是妈妈大惊失色，匆忙地关上了房门，神色慌张地告诉我以后不许这么玩水，要不然就不要我了。妈妈着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我始终无法理解。村里人都对我们家的人厌恶万分，见了我总是躲得远远的，于是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小猫，让它来陪我玩，它一直是我童年最重要的玩伴。我经常带着它四处玩耍，小猫很调皮，有一次冲进了小溪里，溪水湍急，它四肢在水中胡乱的拨拉，发出害怕的叫声，向我发出求救的信号。一时之间，我忘记了妈妈的叮嘱，再次控制起了水流，小猫被一支水柱盘旋着缓缓送到了我的脚边，我抱起小猫，用我的衣服帮它擦拭身上的水迹，嗔怪它以后要听姐姐话。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山头上的其他孩子看见了，于是村中到处传言说老妖女生了一个小妖女。”
鹿竹忽然停住了，双臂环抱，趴在了桌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八岁的时候，爸爸因为得了疟疾，离开了我们。当晚我和妈妈蹲在爸爸的遗体前，不停的哭泣，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早上被一阵哄杂的声音吵醒，村长带着一群壮汉冲进了我们家中，用麻绳捆住了妈妈，任凭妈妈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我哭闹着冲上去，想要帮妈妈，却被一个壮汉一脚踢出去了好远，趴在地上半天无法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被他们扛出去，我恨他们。”鹿竹脸上划过了两道晶莹的泪痕，眼睛微微泛红。
我可以想象到她的绝望，一个小女孩痛苦地捂着肚子，费尽全身力气想爬起来，却因为疼痛双腿无法用力，只能无奈的伸出另一只手朝着妈妈所在的方向挥舞，拼尽了全力也只是徒劳，望着妈妈被一群人扛着渐渐远去，发出嚎啕地哭声，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她。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妈妈已经被他们绑在木架子上了，周围的人不断向妈妈身上扔着茅草，村长举起火把，高呼让我们烧死这妖女。可是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团水浇灭了火焰，村长一次又一次点着了火，却一次又一次被浇灭，顷刻间大雨滂沱。村长说又是你这个妖孽在搞鬼，带着周围的壮汉直接用棍子狠狠的抡向妈妈，毫不留情。妈妈扯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冲我大喊让我快跑，村民一看妈妈居然还有力气说话，打得更狠了。我哭着摇头，却看见妈妈坚定的眼神，我使劲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冲进雨幕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无奈地说：“你别哭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多嘴的，我没带纸，要不你用我的袖子擦眼泪吧。”说着，我把胳膊伸向她。
她顺势拉过我的袖子，擦着眼泪，带着哭腔继续说：“我躲进了深山里，喝了就喝溪水，饿了就摘果子吃，坚持了几天以后我身体实在快撑不住了，这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扔给了我一罐午餐肉说：‘跟我走，我就给你罐头吃。’我说好。他带着我去了杭州一个叫做古灵院的地方。开始教我古语和咒术，以及如何控制体内的元炁。在古灵院，我不会被当作异类，也不会受人欺负，除了呆在这里，我无路可走。这里都是一群和我一样的怪物，千百年来一直承受着世人的白眼，忍受着与人类社会隔绝的孤独……我跟你不一样，你离开古灵院，有朋友有家人，可我呢？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归宿。自打一出生，我就注定要踏上这条贼船，我不能退出。”
鹿竹停止了哭泣，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搞不懂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们走吧。”
鹿竹走在前面，我紧跟在身后，就这么一直跟着她，不敢再说一句话。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披上了一层银光，周围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开始自顾自地哼唱起来，那是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
多年以后，我在看一部名为《恋爱是科学》的台剧时，又听到了鹿竹哼唱的这首歌，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是告五人演唱的《唯一》。
没有人舍得打断这场沉默，晚风轻轻拂过，我感到有些冷了，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跟着鹿竹修长的影子，不知要走向何处。
走到一栋楼前，鹿竹停了下来，指着对我说：“你的宿舍到了，上去以后找526，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记得来签协议，还有今天晚上的事情一定要帮我保密，我先走啦。拜拜。”
心里忽然像是有个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撞。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趁现在，抓紧时间问我。”
“如果我真的加入了古灵院，打起仗来会死掉吗？”
“这得问问你自己了，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选择进医疗队，你们萧龙族的人最擅长这个了。”她歪着脑袋，冲我笑了笑，“千万别跟古灵院的人说我今天哭鼻子了，我在他们面前一直是很坚强的。”
“暂时没有想要问的了。”我低着头，想把自己藏在夜色里。
“那我走了，明天还能最后见你一面，早点睡吧。”鹿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转身。
我伫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背影，披肩的长发，纤细的腰肢，藏蓝的短裙，淡淡的桂花香……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探进飘窗，空荡荡的房间格外冷清。
古灵院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他们的世界和我们究竟有多少不同？如果我学会了咒术会不会帅到飞起？万一我在战场了立功了，鹿竹她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呢？该死，我跟她又没有什么瓜葛，忽然想这个干什么？真是搞不懂自己。
就这么一直胡思乱想着，我缓缓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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