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如梦,曾记语笑欢。冷月蟾宫折桂,春心寄嫦娥。蝶舞乱影痕,怕天明匆匆。惊雷乍响,魂梦远去,可叹爱恨转成空。
花落无痕空余枝,怪别离薄情。割袖断袍情谊绝,长空百鸟哀。将军染血待回还,横枪立马前。气冲霄汉,屠尽宵小,护我山河旧故里。
——《六幺令·叹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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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沁在战场上见过很多人,敌人,友人,男人,女人还有小孩儿,但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人,能让自己感到愤怒、委屈、痛苦、不甘以及屈辱。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声音在发颤,“书呆,你告诉我,这是假的。”
归尘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我是南蛮人。”
穆念沁如遭雷击,最后的遮羞布被残忍剥开。滔天的愤怒淹没了她所有的神经和感官,只想将身体里那股奔腾的血液找个出口。
“所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对吗?你来接近我,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对不对?”
归尘目睹着穆念沁痛苦到失态的模样,攥紧了手心,竭力控制自己,“不全是。”
“我要杀了你!”
穆念沁纵身跃起,长枪横立,直刺对方。
归尘瞳孔放大,高声大喊,“不要过来!”
与此同时,一排机关箭矢从地面弹出,如流星一般射向穆念沁。穆念沁大惊,调整枪身,慌忙躲避,在密密寒光中安然落地。
归尘见状,松了一口气,说道,“念沁,我不想伤你性命,这个八卦阵只是个警示,你们赶紧离开。我向你保证,今日绝不会再追杀于你。”
穆念沁赤红双眼,手臂筋骨暴突,咬牙恨道,“如此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于你?你如此卑鄙,我凭什么相信你?”
归尘闭上眼,再睁开时,冷冷道,“即便不考虑你自己,难道你不考虑你手下的将士?还有你的情报,也不打算送回去吗?”
穆念沁渐渐恢复理智,虽然气愤恼怒,但归尘说的确有道理,她不能感情用事。下一刻,她将长枪杵地,摸出腰间短刀,猛然割断袖袍,掷于两人之间。
“你我,如这袖袍。”穆念沁再开口时,只剩恨意,“下次若见,必手刃你。”
说罢,撵起步子,匆匆离开。待出谷之后,竟见福生众人均在,且无人受伤。
“将军。”众人见穆念沁,齐齐围上来。
穆念沁不再多言,立刻带领大家离开。
另一边,归尘目睹着穆念沁安全离开后,久久不离,直到身旁多了一人,不满质问,“你就这么放她走了?白白错过一个杀死她的机会。”
归尘闻言冷眼凝视,“我说过,给她一次机会。”
“哼,”那人显得相当愤慨,“就为了这么个小丫头?你可别忘了,你是我们的圣使大人。”
归尘眼神冰冷,“从未敢忘。”
说罢,转身离开。只听那人在他背后喊道,“只此一次。下次若见她,必定要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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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军大营。
穆念沁连夜将情报送回,穆成风很是高兴,立刻召集属下开会,讨论如何破敌。地形图画的很详细,大家都很欣喜,围着沙盘议论的热火朝天,兴奋不已。唯独穆念沁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穆成风瞥见女儿如此安静,倒是有点奇怪,问道,“念沁,你是领队之人,你来说说看,有何破敌良策?”
穆念沁拱手,走到沙盘前,扫眼看看,用手指了几处,“这里,这里,地势狭窄,高山险峻,密林幽深,非常易于藏人,我们的战马弩车之类无法运进去。若是不能打阵地战,我们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逼他们现身,与我们正面对垒。”
穆成风皱眉,“你的意思是,放火烧山?”
穆念沁点头,“是的。而且他们多用藤甲,藤甲之类,泼上火油,极其易燃。只要将林木烧毁,他们再无躲藏之地,自然会和我们正面迎战。”
穆成风闻言,略略点头,“此法倒是个好办法。”
穆远璋深知妹妹说的有道理,这个方法也不是没人议论过,但是因为觉得此法牵连过大,掌握不好,恐会伤及自己人。所以一直没有人敢提,但是今天小妹在这样的场合上提出来,父亲一定会郑重考虑。
果然,穆成风很满意穆念沁的提议,和几位将领商量之后,定下了最终的作战策略。
“今夜,大家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定要将南蛮首领齐谙擒获。”
“是。”
众人告退之后,纷纷散去。
“小妹。”穆远璋叫住穆念沁。
穆念沁疑惑回头,“兄长,何事?”
穆远璋拉过穆念沁,摸摸她的头,“这次出去辛苦了吧。”
穆念沁摇摇头,“职责所在,不辛苦。”
穆远璋心道,小妹果然有点奇怪,接着问她,“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给兄长说说。”
穆念沁闻言,鼻子忍不住一酸,她多想抱着兄长大哭一场,诉说心里的委屈和遭遇的不公,但是只是一瞬,她握紧了手掌,勉强扯出一抹笑,咬紧牙关,装出无事的模样,“兄长何出此言。”
穆远璋皱眉,也许父亲看不出来,但是自己是陪着妹妹长大的人,他敏锐的察觉小妹从回来之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兄长,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穆念沁不等兄长说话,便落荒而逃,她不敢和兄长对视,他的眼神太过犀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她不想让父兄知道归尘的存在,即便那个人是个骗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却也不想他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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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赶紧歇歇吧。”云莺忙前忙后替穆念沁收拾,小姐这几天出去一定是累坏了,连话都不说了。
“云莺,你去休息吧。”穆念沁的声音透着疲惫,“我想睡一会儿。”
云莺从未见过小姐这个样子,心疼不已,替她铺好床褥便退下了。行军打仗,营帐都很简陋,像穆念沁这般,能带个随身丫鬟出来已是照顾有加,更别说还能分开安排独立营帐。云莺就在小姐的营帐角落里搭了一个榻,用布帘遮一下也算是分了主次。
当夜,穆念沁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营帐内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口,看不到夜晚景致,也看不到皓月当空。
她脑子里一遍遍的闪过和归尘相遇的场景,以及今天看到他的样子。明明还是一袭白衣,还是那副出尘谪仙的模样,怎么就变了呢?
穆念沁从小到大,为了习武打仗,吃不过多少常人不能忍受的苦,受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她都不曾哭过。
可是,今晚,她忽然明白了“哭”的滋味。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穆念沁在心里一遍遍质问那个人,可惜得不到一个回应。
泪水浸湿了枕席,寂静的黑夜是情感的催化剂,她满心都是被欺骗的痛苦和愤恨,无法入睡。
“哔哔——哔哔哔——哔!”
四下安静里,夜枭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但是,今夜这鸟的叫声却有些奇怪。
穆念沁屏气凝神仔细听来,忽然意识到什么,翻身坐起来,让混乱的脑子清醒片刻。轻轻的穿上长靴,蹑手蹑脚的出了营帐。
身后,是云莺目睹了小姐的一举一动,看她出了营帐,表情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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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念沁顺着奇怪的鸟声探过去,一路在密林里穿梭,终于在一处山坡上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归尘的白衣在黑夜里尤为刺眼,穆念沁咬牙捏拳,愤怒烧红了她的眼,一翻手腕,从袖子里抖出匕首,疾驰掠行,倏忽间来到归尘跟前,一手抵住他的肩,一手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还敢来?”穆念沁的表情阴狠,杀气四溢,“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归尘面带微笑,眼神晶亮且温柔,“若当真死在你手里,我也是死得其所。”
穆念沁紧盯归尘的脸,近在咫尺,只需要自己手上稍稍用力,这个人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然而,她终究还是放下手,转身背对他,“你还来干什么?这里是穆军营地,你不怕被杀吗?”
哀伤覆面,归尘多少次看着穆念沁的背影,唯独这次,心痛难捱。
“我想见见你,念沁。”
“住嘴,你不配这么叫我。”
归尘尝到苦涩之味,缓缓点头,“是,穆姑娘。”
穆念沁猛然转身,急声连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引起战争?”
归尘苦笑着摇摇头,“你身在皇城之下,自然不知我们的苦。你来这里许久,也看到我们这里的生活,你们尚且忍受不了,我们却要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你们为何不能向皇上禀明,为何不向朝廷争取?偏偏要发动战争?”
“你怎知我们未曾争取过?”归尘略微提高声音,冷声回道,“我们一直在争取我们应有的权利,我们不想被当成蛮夷,蜗居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我们也想自己的后代生活在山清水秀没有瘴气没有沼泽没有毒虫的阳春三月里。”
“可是你们的皇帝,从不曾给我们一丝一毫的权利。”
“他将我们当苦力,当奴隶,不停地压榨我们,夺取我们的劳动成果,难道我们不应该反抗吗?”
穆念沁怔忡的看着归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情绪激烈的时候。他说的那些东西,也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是武将,她的使命就是服从。皇命在身,不得不从。
归尘苦笑,伸手摸摸她的发,“你身在将门,自然是不会接触这些东西。打仗并非我愿,但如今,我们各为其主。我不想伤你,念……穆姑娘。”
冷月无声,从云里钻了出来,照在归尘的脸上,俊朗无双,但也哀伤忧郁。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穆念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只知道,谁挑起战争,谁就是百姓的罪人。”
“你说你们是为子孙后代争取权利,但是你们去问过你们的百姓,愿意打仗吗?”
归尘愣了愣,随后扯出一抹苦笑,“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穆念沁和归尘分别后,匆匆赶回营帐,刚一进帐,就听一声低喝,“跪下!”
待看清来人,穆念沁心凉了半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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