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五十需知命

作者: 文中道 | 来源:发表于2021-01-12 09:12 被阅读0次

    ——2016,过去的都没有过去

    昨晚酒桌上听说一位过去的同事死在自家院子里,心尖猛不防难受了一下,倒了一杯酒为他遥祭,心潮许久平复不下来。

      死者是个“善人”,公认的好人,也是个笨人,按后套人的说法是“没本事”,部队转业时还是个营职干部,转业到邮电只能安排普通员工的岗位,邮电分营被随意拨拉到邮政,邮储银行剥离时员工是挑不想要的往过塞,总算因此有幸跌落个好单位,但又听说好单位里混得却不怎么好,工作能力差,又揽不上储,工资低,拿不上奖金,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好在人善,与人无争,见人就尊重,同事关系尚好,但也总被人轻视。在邮政作同事时有过接触,对我这个小人事科长大领导一样尊敬恭维,令我十分为他曾经的营长感慨。

      据说他家拆迁作为回迁户分了新房,正在装修,租了别人的平房住,所以会死在院子里。新房子还没能住上一天,他还有个心愿,给儿子娶媳妇成了家。这两个愿望一个也没实现,这就是老天为善人安排的宿命?

      在年度回顾的文章里以他起头,因为他1966年生人,今年刚满50岁,也因为我今年虚50岁之年,年来渐渐积起“知命”之感,越积越厚。原以为这颗心已修炼得静如止水,可以宠辱不惊了。不料还是被他的死讯惊着了。

    一、知命,知命,知个什么命?

      周游列国的孔子只是个糟老头子,混得很惨,到处上杆子给人出主意,说的话又没几个人听,一点也不值得钦佩。很奇怪后世那么多想混个好前程的人那么努力虔诚地学孔子,又能学到个什么?

      世上有很多莫明其妙不合逻辑的傻事,人其实是种很傻很傻的物种,也许聪明,却不智慧。偶尔有一二智慧的,说的话却又多没人肯听,智慧者因此多数不肯轻易开口了,老子讲:“言者不如智者默”,是有道理的。

      “五十知天命”——只是智慧的开启。

      孔子“五十知天命”却还屁颠屁颠满世界跑,智慧邪!愚笨邪!后套人管看上去明显吃亏还愣要去做,自己还不觉得吃亏的人叫“砍球货”,家师孔子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齐国城门口走失被人讥笑为丧家犬,老人家就笑着夸“很形象”。

      “很形象”的老人家能笑呵呵地自嘲,焉知不是知天命之后的豁达。孔子的理想是王治之下的“乌托邦”,或者是“无何有之乡”(也许孔子不喜欢摩尔却能接受庄周),他要劝列国君王行仁政,当时天下早已过了管仲先生开启的霸政时代,礼崩乐坏之下,连行霸政的条件也越来越不具备了,王道远在三王的传说故事里,孔子最远也就在梦里够得着周公。老人家虽然老到顽固,有些不识时务,天命所限的那个高度在哪里,他心里门清着呢。要不怎么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他知道,知道他的那几个智者隐士也知道。知天命之当为为知,知天命之不当为亦为知,知其不可为而为,又可以算作什么?

      我读孔子,我以望五之龄再次走进孔子,对“知天命”这件事体会切身。

      孔子五十知天命,不才以虚五之年也试图勉知天命;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不才择其可为而去其不可为;孔子生逢乱世而叹礼乐崩坏,不才于世风浮躁之间择一宁静角落以书茶自谴。

      天命是什么?

      天命并非上天放在我肩头上的使命,多少英雄人物以天命自任,自称“替天行道”,又有多少是自作多情、借天道骗凡人。

      天命是天生我才能力所及的极限,每个人都有这个极限,即便自身能力上没有,生不逢时也是个极限。这就是家师孔子为什么会“知其不可为”的根由。为什么明知不可为偏偏还要“为”?天生孔丘就是要去为的,即便当世的确无所作为,狼狈如丧家之犬,放眼悠悠万世,二千五百年之后,一个要步入知命之年的读书人要学他如何知命,他实在是既不落魄,也不寂寞。他确实狼狈于当世,却又从容于万世。

      孔子七十“从心所逾而不逾矩”,孔子当时,其实内心已宁静而从容了。

      凤兮!凤兮!

       ……

    二、僭位孔门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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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四十不惑之年开始,就暗自妄想着要作那孔门七十四,就算脸皮再厚,前移一位的七十三是万万不敢想的,前面还矗立着王阳明呢。

      走进王阳明也是步入不惑之年之后的事了,当时刚刚写出一组“读论语,说管理”的专栏小文章,仗着一本张居正作帝师教万历皇帝用的皇家蒙童读本,凭着注解勉强读懂了子乎者也,就此身心膨胀,立个心愿要列圣人门墙,直到碰上王阳明。

      孔门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之后的孟子是作为亚圣配享的,集大成的的荀子博采扬弃众家,其实已成杂家,根倒是儒家的,但从他这个根上长出来的两个学生韩非与李斯,却又缠入了法家的根。

      孔子是儒家始祖乎?非也!非也!儒在当时是一个职业,或者说是个社会阶层吧,大体上属士人阶层。儒生都有特定的装束,在当时有那么点奇装异服的意思,有点遭下层民众不待见,流氓皇帝汉高祖刘邦就往儒生帽子里尿过尿,以此折辱儒生。孔子老人家也曾被一位《高士传》中的隐士讥笑“四体不勤,五谷不丰”,但家师其实“幼贫贱,多为鄙事”,四体还是颇“勤”的。宰我同学大白天睡觉(昼寝),不走运被家师撞见,就被痛骂:“粪土之墙不可圬”。孔子并不是儒,自然也谈不上儒家宗师。推而及之到诸子百家,其实都是后世学者多事而强分的类,司马迁的老爹司马谈先生起的头,写出个《六家杂谈》,百家诸子并未见首肯。

      孔子就是孔子,与当时的“儒”并不相干,于后世的儒家有源流之功,但后世从西汉,就走偏了,陆贾的治理之学《新书》是速成版的,刚刚够刘邦这个学滓看得懂;叔苏通的“礼”其实已只是个“仪”,已经堕落成个形式,作用是强化等级,形成对皇权乃至权贵的敬畏,当然这并非叔苏通所制的礼仪形成的原因。他只是个结果,而非起因。起因是刘邦需要对崇高地位的体验,皇权也需要敬畏。如果说偏,也是世风至此已然偏了。

      董仲舒是真正孔子源流的儒家学说,但他又遭皇家剥去名声这个壳,借他之“壳”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而又成“术”,其实质早已远离学问,流于帝王权术了。

      董仲舒也不能算是门人。

      宋代有个著名的“鹅池会”,开启了宋明理学,也开启了陆朱理学之分歧,几天辩论下来,谁也辩不赢对方,朱熹斥陆九渊空疏简陋,陆九渊讽朱子锁屑支离,还赋诗一首相讽,朱子听到“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顿时就红了面皮。文彩似乎陆九渊占上风,学术却是朱子胜出,他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了钦定的科举教科书。但很遗憾,如同他擅自改写《大学》一样,当世尊朱子学为显学也错得好大,自此主流学术思想沉入保守顽固,僵化落伍,似乎再也不能合乎时宜了。终于彻底沦落为帝王家的统治工具。

      王阳明也只是个工具,他是,但他的思想不是。

      似乎,王阳明是顿悟了的。他遭庵党迫害,遭皇家贬谪蛮荒之地,生死之间,困厄之中,每是圣贤人格大成之时。他的顿悟,有其根器使然,有苦厄险难相逼迫,焉知又不是当年“格竹”的荒诞而成的彻悟?

      有人能“生而知之”,有人需“学而知之”,人的根器是有差异,所以六祖慧能在卖柴路上听路人讼读一句《金纲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此能开悟;大和尚神秀专注佛法,也只知道“心如明镜台”,要“时时勤拂拭”,到不了六祖“本来无一物”的境界。

      世间众生多属凡俗,是需要“学而知之”的,要选择师从孔子这样的好老师,还要有王阳明“格竹子”傻帽似的渐悟积累,能不能顿悟,还要视其机缘。这机缘可不会由好事中来,要往厄运中去寻的。

      王阳明悟出个“致良知”,他认为良知不需外求,内心本有。这和佛家的“法不外求”是一致的。《大学》的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个“明明德”,不正是要“致良知”吗?

      这良知、明德虽或内心本有,但也要去“致”的,拂去尘垢使之显明,“明德”才能够显现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讲,神秀的“明镜台”与“勤拂拭”说得并不错。

      与孟子性善说、荀子性恶说皆不苟同而又有所超脱,阳明主张无善无恶: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存善去恶是格物。

      心只是一个体,是一个容器,盛着善恶。譬若大易有太极,包着阴阳;善与恶是意念发动的产物,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端”只是粒种籽,萌发了,才会长出仁、义、礼、智,才是善;如果没有萌发呢?可叹孟子荀子各执一偏,人性哪里又是什么纯粹的善或者恶,阳明说心是个无善无恶之体,人又何尝不是?

      良知是萌发了的种子,需“知善知恶”,这很好理解。但为何“存善去恶在格物”?为了想清楚这一节,阳明曾努力去格自家院子老爹种的竹子,格竹七天数番到呕吐,差点格掉自己的小命,把老爹气得七昏八素,依旧阳明是阳明竹是竹。

      为什么会这样?“格物”真的好难吗?

    2

      《大学》中有个“七证、八目”的功夫,七证依次是“知、止、定、静、安、虑、得”,是讲为学证道的个人修为状态。八目依次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五目是“修身”的功夫,后人称之为“内圣”之学;后三目是拿来用世的,后人称之为“外王”之学。“格物”只是“八目”的第一目,只是入门功夫,咋就能这么难呢?王阳明这等圣贤咋都能卡在这第一步了呢?

      这都是朱熹擅改《大学》的恶果。

      先说“格物”。“物”是什么?真的是王阳明年轻时格的竹子一类的东西吗?

       古人有个说法——“物我两忘”, 我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我,西方心理学中对我的解释是:“我是我的观察者。”在我之上还要有一个“我”,这才需要去格物,去致知,达到我之上的那个“我”来观察我; “物”也不是东西,东西只是物的一部分,物是我之外的世界,范畴宽泛得很呢。

      “我”之外的世界无穷无尽,却又如何去格?庄周说:“吾生也有涯,知也天涯,以有涯逐无涯,殆矣”。大意是,以人短促一生探求无尽的未知世界,没等了解个所以然,人就早已挂了。“一证”也证不完,如何能证到“七证”。阳明格竹验证的就是这个“殆矣”。 然则“格物致知”错了吗?王阳明开启“心学”的“致良知”是对《大学》的改写与纠正吗?非也!非也!若如此,阳明又如何能列入孔子门墙。

      “格物”本不错,只是格错了物。

      《大学》一开始就讲得很清楚:“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就是“三纲八目”中的“三纲”,既然是“纲”,当然重要到不容有错的,但“三纲”的说法本就错得很大。

      “止于至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追求完美、追求极致,这算什么“纲”?纲是做事的要领,把事情做到极致追求完美,却是个目标。

      “亲民”也不是“纲”,只能算个方法,但却极其重要,“格物”之说即由此而来,格物其实就是“格人”。孔子为什么“知其不可为而为”?《论语》中其实已有线索,孔子的说法是:“鸟兽不可与同群”。鸟兽都不能与同群,向花草竹木这类无情之物访求人生真谛,比与植物人探讨人生更加荒唐,这不是有病吗。“亲民”其实是一开始就为“格物”立个方向,顾名思义,就是要深入到民众中间,去亲近民众。

      “纲”只有一个,就是“明明德”。

      把大学之道连贯起来讲,就是以显明自身的明德为目标,深入亲近民众去陶治、打磨、完善自身,在与人为善的交谊中修缮自己良行美德臻于自善。

      可笑朱熹自以为是,把“亲民”强解作“新民”,意思是改造民众作良行美质的新民。一个刚刚立志学“大人之学”,要从“格物”开头的毛头小伙子,一开口就要启蒙民众改变世界,这样轻狂少年会有人理采吗?即便有人理采怕也是乱棒打走吧。

      对儒家传世经典《大学》的正本清源,是王阳明心学对前贤后人的绝世贡献,他之前无人做到,他之后又流入歧途。是王学之不幸,更是后世之悲哀。

      时下人们提起王阳明几乎必说“知行合一”,几乎就是对王阳明的“公众认知”,但知行合一只是阳明学末节,而非根本,根本是与“明明德”这个大学总纲所相对应的“致良知”。心有良知再去知行合一,才会“臻于至善”;心有恶知也去知行合一,只会臻于至恶。可见知行合一只是个修养学问人格的方法。

      大学中的八目讲的是修养人格学问的次序,这个次序只是认知层面的,却不是求学实践实际要守的次序,如果非要“格物”之后才可以“致知”,修成“内圣”才去做“外王”的实践,世上将只有求学之人而没有可为之事。并且,认知也是个不断提高的过程,这八个目在现实中并无现实的次序,在每个人身上都是浑然一体的,也就是阳明所说的——“知行合一”,阳明只是发现并讲清了一个事实,并非开创了一个新路径。

      知行合一也是在对《大学》中“亲民”这个路线的践行,《传习录》中反复出现这个说法:“人要在事中磨”。在事中不断打磨自身,正是“亲民”的目的与意义所在。 以上是对阳明学精义的述要,仅“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七个字,王阳明就足以列入圣人门墙,站在孔子身后去配享了。 据说王阳明心学还漂洋过海,对韩、日近代影响至深,尤其东瀛日本,福泽渝吉、西乡隆盛等明治维新启蒙人物,颇多受阳明学影响。声称传承西乡隆盛的日本经营之神稻盛和夫先生,本人读过他的著作,他的经营之道确是从阳明心学长出来的根。

      王阳明可以是孔门七十三贤,七十四又是何人?会是何人?至今还不曾看到,也不知会不会再出现。这把椅子,暂且偷占来歇歇脚,拭目以待贤能吧。

     三、周易原来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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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早接触周易,在十多年前,具体哪一年已记不请楚。书中见到个“孔子五十读易,韦编三绝”的说法,心火泛起,要早圣人二十年开始研读《周易》,到书店随手拿起一本讲周易的书,也还能认得几个字,却又一句也读不懂。看着封二的“圆图”愣了半天神,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这活儿太难了,孔子门墙可不是说进就能进得去的。

      步入不惑之年开始试着一窥周易堂奥,从地摊上不知名作者不知所云的滥竽充数的东西开始,走了许多弯路,到曾仕强、傅佩荣,再到南怀瑾,几个台湾学者让我登入了周易的“堂”,也只是登堂而已。这固然有作者等级的差异,大师实有深入浅出的导引开窍之功,也有年齿渐长世味风霜的磨砺浸润之认知累积,四十读易仍感吃力,明白圣人何故“五十读易”,不是买不起,圣人也要积蓄够那个人生、世道及博大天道的认知智慧,五十个春秋的人生智慧,并且还是圣人的五十年,这个积累够深够厚够博大了,在这个基础上圣人还要穷尽心力至于“韦编三绝”,串竹简的皮革都被他老人家翻阅到三次断裂,周易真有这么难吗?

      周易真就这么难,那是在孔子之前。孔子“韦编三绝”之后,为周易加了十个翅膀(十翼),彖传上、彖传下、象传上、象传下、系辞上、系辞下、文言、序卦、说卦、杂卦,有这十个翅膀相助,后世多少凡夫俗子也可以在周易殿堂里任意翱翔。后世公推孔子万世师表,仅作《易传》之功已足可当此盛名。

      “十翼”合称“易传”。

      在孔子之前周易有经无传,易传可理解为孔子对周易的注释。

      周易作为“经”的部分由卦图、卦辞和爻辞组成,相传卦辞为周文王所作,爻辞为文王四子周公姬旦所作,卦图本为伏羲所创,初成八卦,以阴阳两爻组合为三,共成八卦,分别为天地山泽风雷水火,都是远古人类眼见且必须要时常面对的自然与天象,伏義仰观俯察的也就这些了。他的伟大在于创造了标记这些天象自然的方式,虽然只是看起来笨笨的一横以及中间断开的一横,但就这一横,却有启蒙发荒之功,远古人类智能至此扫除蒙昧,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后一些颂扬伏義“一画开天”,实不为过。

      如今人类已然开启的人工智能时代,科技先进到科幻,功能强大到无所不能,世界进步演化到想象与幻想加起来都跟不上,而底层作为支撑演进核心的规则,仍就脱不开计算机运算规则“二进制”,这不就是优義老祖一画开天创造的阴阳推演“易变”法则吗?

      老子讲“大道至简”,爱因斯坦也讲“越是高深的理论反倒越简单”(大意如此,查不到原话),易道即天道,也就是大道,因此易道也是简易的。简易也正是“易”的一个基本特征。既云简易,当然不会难吧。但简易却不是容易,简易只是简捷而不琐屑,认知这个简易却又是极难的,大道至简,了悟至难。爱英斯坦相对论也极简捷,当时地球上能读懂的不超过五个人。能真正读通周易的能有几人?孔子他老人家懂了,周公懂了,周易演自文王,他当然懂了,借助孔子作的十个翅膀,还有多少人是真懂了的。后世注疏周易者如过江之鲫,能传世者凤毛羚角。我也是一条过江的鱼。

      “易”有三易,连山易,归藏易,周易,连山与归藏已湮灭失传,现仍传世的只剩下周易。这没什么好遗憾的,人是从地域环境中长出来的,思想文化观念与学问又是从人群中长出来的,不能继续传世是其生命的终结。大胆猜想一下,三易虽然可能同源,却不会同一时期或同一地域,道理很简单,同一个树坑里长不活两棵松树,三棵更加不行。

      关于周易有一个说法:“人更三圣,世历三古”,三圣指伏義、文王父子、孔子;三古为远古、中古、近古。远古伏羲一画开天启蒙发昧,人文初祖的功绩,三圣之首非他莫属;文王父子合而称为一圣,“文王拘而演周易”,周文王被纣五拘禁羑里七年,潜心推演,把伏義所创的的八卦重卦组合为八八六十四卦,大大拓展了易的推演预测,以象喻物言事的范围。推演方法也由炙烧龟甲改为以筮草推演,文王作了卦辞,周公作了爻辞,文王之后易才成了周易,以“周”命名易全因为文王父子,文王、周公之后易才成之为“经”;孔子不仅仅以《易传》注周易,尽管这功绩已然至伟了,从他之后,周易殿堂向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敞了大门,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易传》最大约功绩是开启了易理,朱熹断言周易是卜筮之书,这话原本不错。在孔子之前之“易”原本就是卜筮专用的,孔子之后更重要的反倒不是求吉问卜了。孔子讲:“善易者不卜。”,持卜筮之术而不卜,还能作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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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石家庄学习期间去过一次安阳,游览了殷墟,羑里古城朝圣拜会了文王。

      在殷墟第一次看到中学历史中学过的甲骨文,意外的是,还见到了预备到羡里古城寻访的甲骨。解说周易一年,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五千年前古人占卜用的龟甲,心中还是蛮有点小激动的。龟甲上当年用于卜问的炙烤钻孔、裂纹清晰可见,裂纹是作为预兆的显示,也就是象,裂纹旁刻有卜辞,稍显意外的是,周易中的卦、爻辞一句也找不到,尽是卜问出行、风雨、收成、生育等等如今看来的生活琐事,转念想来,当时情境却又都是生死大事。由此似乎也可佐证朱熹的说法——周易确实是卜筮之书。

      站在这满目琳琅的甲骨前,心下喟叹殷商的当年的兴盛与气派。龟甲是王侯才能够使用的卜问神物,因此乌龟才会被称为灵龟吧。远古时王候就有专司卜筮之术的官职,男的称为觋,女的称为巫,地位与待遇都颇可观,如今的同行们有流落为街头摆卦摊的,有挂羊头卖狗肉成了“起名社”的,也有极个别混得好的成了所谓“大师”,被各色名人官员追捧的。本人就有位棋友混迹海南以周易的名义给人起名,号称一年也能蒙个三几十万回来,对周易当然连门边儿也没摸着。

      在羑里古城面对据称是拘禁文王的七尺荒芜土台,心中是另一番浩叹。这样一个简陋环境寂寞空间里长期拘禁,七年能够不疯,内心足够强大了。文王却还能装疯。

      推演周易而重卦,只是丰富了原有之易,就地取材以筮草推演,也便于让占卜这等神圣之事随着五十根枯草走入寻常百姓之家。但我更看重他作的卦辞,仍然是对卜问的应答,但文王作了形而上的抽象,与殷墟甲骨上的那些风雨稼穑之事已然迥异了。

      文王是个有着极深沉悲悯情怀的圣王,他的卦辞里,读得出对家国,对天下苍生,对人生功业的深邃思考,视野极宽大,又洞察入细微。在羑里匍匐在文王塑像脚下的时候,我很认真地拜够了三拜,心中有敬畏,也有一些久久驱之不去的忧郁。

      孔子说:“作易圣人其有忧乎?”

      孔子是真正读懂了文王的,我是读了孔子,才知晓还有个文王的。

      孔子为什么说“善易者不卜”?既云“善易”,自然卜吉问凶那一套全会,已然熟练掌握;“不卜”是不去做,还不是不屑,是不用。

      文王父子的卦爻辞中,逢凶厄教入趋避进取,遇吉祥诫人警省戒惧。易有三意:简易、变易和不易,能够在易道变化中把握趋吉避凶的不易之规,占卜这个形式反倒可以弃之不用了。孔子不卜,是真的读懂了,这并不比读懂爱因斯坦《相对论》容易多少。

      《周易》能成之为经,成了为万经之首,全在孔子发扬传授之功。我读悟易经,从读懂孔子开始。之后再读先秦诸子,其中多有隐现《周易》的影子。

      四年前韩雍寄来一本韩广岳先生的《周易易读》,第一次觉得读懂了,也开了眼界,原来周易还可以有这样通俗的解说方法。

      三年前与韩雍相约写周易解说,最初的蓝本就是广岳先生那本《周易易读》,中途即与广岳先生渐行渐远,又买来几套其他古今名家的互为参详,改以王弼作蓝本。常常有几个解注都不满意的,就自己去想去悟,作了许多与前贤不同的解说,也算“发前人之未发”吧。

      发前人之来发其实也容易,按自己想得通的自圆其说就可以了。按这个标准衡量,广岳能发,韩雍能发,我亦能发。五千年来注疏周易的那么多“过江之鲫”,多是如此这般各自发扬的。朱熹、王弼、苏东坡,京房、邵雍、焦延寿,这些听上去如雷贯耳的名字,也是如此这般发前人所未发的。解易三年,参读各色版本十几种,有名的,无名的,没有任何两人的见解是完全相同的,包括我和韩雍;从根本处看却又都是趋同的,包括我和邵雍。周易就是这么个东西,他是个根,我们都是根上长出的蔓。他又是一面镜子,放眼放去,茫茫宇宙,悠悠万年载浮载沉人类历史,似乎尽在其中;细微处审视,人生百态,内心周折,又似乎可以纤毫毕现。以易为主体的学问后世流堕于玄学,该为之叹息邪?抑或悠悠神往邪?

      古往今来,人人都想注周易,事实上是周易注人人。如今已然是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任意一个凡夫俗子,冷不丁会冒出一句周易中的人生智慧。“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更是被无数人追捧,装裱了挂起来,而这正是“易之门”乾、坤两卦之卦德。孔子说:“百姓日用而不知,信然!”

      三年来我注周易,三年来周易注我。三年来忧患于心,三年后忧患不驻于心。

      诸子之学,古今中外历史演进,西方哲学,甚至管理学,心理学,信手拈来印证,周易都有应答。三年来思想认知架构,人生智慧,有打通步入一个新的境界之感,人生自此不再会盲目,可以问心无愧进中年。苏格拉底说:“未经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古人云:“不读易无以为将相。”中国人骨子里古来就有浓浓的功利思想,古希腊哲学更适宜凡夫俗子的人生智慧。

    四、祸福随运心坦然

      有这么一个桥段:一个青年上山去求教一位有道高僧,说他的女友美丽聪明,让他爱慕至极;但是又多疑而且好使小性,令他苦恼之极。他求大师指点迷津。

      高僧想了想没有正面开导他,只是让他下山去找一张只有正面没有反面的纸。

      大师的禅意并不难猜,以为可以会心不远了。不想结果峰回路转到无厘头,青年不久就从山下急匆匆赶来,手中举着一份《人民日报》,高僧当即拜倒,称青年:“师父”……

      这个段子尽管荒谬绝伦加之大胆妄语,很应该申斥痛批,但又构思精巧,起承转合运用到炉火纯青,也还有几分可取。再往深处思考,似乎荒谬中还有几分荒谬的现实意义。现实中,只承认正面不承认反面的无厘头故事遇到的还少吗?遇上了,又能怎样?像高僧那样苦笑一声拜倒叫声师父,倒不失为另类智慧,能做到的,禅悟是不是就近乎高僧了呢。

    正面反面,从来就是人生两个面。

      把一张纸的正反两个面撕开来,这样的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似乎,在今后的从来也不会发。但只允许有正面不允许有反面的人和事,所见所闻又太不鲜见,他可以逆天,你却不可以逆他。你不能逆他会令你油然而生他就是天的错觉,明白何者为天,很需些时日。明白天命所限,则需受智慧。人逢五十,如何顺逆,这个智慧应该具备了。需要说明的真相是:所谓人生智慧,既不是想出来的,也不是悟出来的,是不断地用头在南墙上碰出来的。

      人生是有运势的,不是玄学,不是迷信,是近五十年人生经历的自我印证。

      人生运势是什么?

      父精母血塑我为物,性格决定命运,是一运势;家族名望与社会地位,给我人生事业的起点与支撑,又是一运势。

      我生逢何时,身处何地, 以何为生计,也是一运势。

      人是自由的,却又是不自由的。人自由地生活在不自由之中。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而不在趋势中。卢棱说的枷锁并不确切,只有逆势而动,才会感觉处处是枷锁。

      人有生辰八字锁定之命运乎?对此我是深不相信的。高考后去一个同学家玩,不知从哪翻出一本诸葛武侯神卦,占得一句卦辞,印证了之后两年的一段经历却又奇准,但我们仍就不信。然则周易可信乎?不可信乎?不信命运,周易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相信命运,我的人生信念又会失去存在的基础,“三观”会一时尽废。这又是一个悖论,如同高僧所说的一张纸的两面,又如同周易的两个基本元素——阴阳,康德的二律背反是悖论,悖论也是现实,是事物发展、人格成长的推进因素。因此,我既不相信命运,又笃定相信周易。

      对周易我一贯坚持效法圣人“善易者不卜”,潜心易理,不问术数。但在两件重大到内心容纳不了的事上,还是按捺不住,掏出三枚硬币学古人大事决疑。

      第一次卜得睽卦六三,爻辞:“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终。”如今已经显现出“无初有终”的状态了,当初的猜忌,掣肘,挤兑,甚至眼看要迎头而来的打击,如今早已烟消云散,以为十有八九要来的厄运,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今的状况是,同舟者终久还需共济,默契与渐渐形成和谐,让工作渐渐又成了一件愉快的事。回顾当初“见與曳,其牛掣”之时,百般别扭,千般无奈,又有多少其实是自己内心与自己的别扭与无奈。象辞中说“位不当也”,这句断语可谓一句中的,击中痛点。认真反思,自己当初确实有找不到、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的感觉。

      第二次为女儿就业的事,卜得需卦上六,爻辞:“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是我要去求人,和有客来正好是反着的,但抱个“子固不来,我宁不去”的态度,总之见人就尊敬,求人办事,这个态度总不会错。结果也应验了“终吉”。

      与周易同行近三年,学到的是看清趋势,应对变化,主动适应。今年以来,终于要走出纠缠两三年的一个陷阱,心情反倒平和到平淡,并没涌起几分如释重负的释然。诗经中有句“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曾经很有感悟,拿来修持自己,以求多福。人到中年,对福祸这两样东西又有深一层的认识。我们总以为品德高尚了,学识丰富了,能力超群了,成功就应该理所当然了,当“理所”却不“当然”之时,就对命运凭添出许多怨艾来。但谁又规定了能做到这三样就必须成功,确实会那么多能力平庸之辈、品质不端之徒成功地跃居顶头上司之位对着你吆五喝六,时不在我之时,自求多福并不是一剂对症的药。如何与福祸共存,才是人生更大的命题。在兰州与文友聚会填过“八声甘州”,有一句“逐浪浮沉”,与人生命运,与事业人生在趋势中相沉浮,福也吧,祸也吧,就这样吧。这样似乎境界更上一层,但念念只在自家祸福,仍还只是个自了汉的格局。

      孔子说:“乾坤易之门”,乾卦卦德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因此孔子要“知其不可为而为”;坤卦卦德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所以圣人要“温、良、恭、俭、让”。

      孟子推许孔子为“圣之时者”,福与祸都是个天时,处福履祸都能处之坦然,才可以是“时者”。遥想远古,孔子的心是自由的,灵魂是超然的。他周游列国,践行的不也正是庄生所谓《逍遥游》。

      我的逍遥游在何处?两年来,由暌违乖离的共事状态走向合作互助中的有了一些默契,并没有物是人非的陌生感,人还是那些人,共的还是那些事,不同的,只是方寸之间那一处淡泊与宁静——逍遥,原来就在内心,也只存在于内心。

      五、宁静淡泊读学路

    1

    向晚意不适,

    家凉如冰喾;

    出门随心转,

    还是去买书。

      这是三年前剥古人作的一首打油诗,当年已经四十有五,不惑已过五年,才找到了读学的感觉,路径却还没有找到,以读学的根器言之,只能算劣等;以用心用情专注用功言之,又可称勤拙。时至今日,惟勤可取,拙则依旧,但我着意将勤补拙,读学依旧,乐此而不疲。

      读书是快乐的,学问也是快乐的,“料得来年吉祥事,人人多读数行书”,读书甚至可以是吉祥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同学为朋,同志为友,有砥砺共学的良朋远道来访,自然会不亦乐乎。这样的快乐是由心底蕴蓄而生发的,不会喷薄,不会雀跃,却很绵长。

      我不敢以读书人自詡,也不敢妄谈学问,我只是把读书由爱好而养成习惯,成为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

      读书有用乎?读书无用乎?

      以有用之心读有用书,常常无用;以无用之心闲读闲书,常常倒有用。我常常以无用之心闲读有用之书,对事业几无功用,对人生大有裨益。

      读书学问的路径,三年来一路走来,“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来有的浅”,也还“留下脚印一串串”。

      这些年,《论语》读了十多遍,百家诸子读了个遍,可算路经乎?

      这些年,单曰读经,双日读史,前四史还差个《三国志》,加出《左传》、《国语》和半部《通鉴》,再往上还欠着《尚书》,啃下了《群书治要》,算路径乎?

      这些年,由读房龙的《宽容》引发,波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又波及《罗马人的故事》,《希腊史》,再延及吉本,休谟,麦克法兰,卢棱,伏尔泰,孟德斯鸠,康德,马克思.韦伯……算路径乎?

      这些年,走进勒庞,结识霍弗,不再以读过两本尼采、弗洛伊德、马斯洛、叔本华为荣,了解了人这东西原来存在于《心理学统治世界》,这还不是路径,只是踩出的几个脚印。

      这些年,与德鲁克,科特勤,圣吉,柯林期,里斯与特劳特们渐行渐远,浅浅地漫过《国富论》,薛兆丰的《经济学通识》与张五常的《经济解释》也是水过地皮湿,但咋家吃饭的本领毕竟源于经济,这个脚印既要踩得实,还要立得住。但这条路却要就此打住了。

      这些年,与梁启超“饮冰”,看胡适之启蒙,从南怀瑾到许倬云,“孤岛”里原来源流着正宗中华道统。钱穆是我心目中大师中的大师,吕思勉的中国史中规中矩,少见地,似还不及许倬云。四大史家另两个,陈寅恪如雷贯耳,尽听他的故事了,甚至没读他写的苏小小,陈垣则只听了个名字。

    梁漱溟的文字不如学问,学问不如气节。

      冯友兰的气节不及文字,文字不及学问。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撷古来诗魂词魄,精致而短小,诗中佳品,词中尤物。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自沉孔明湖。“五十之年,惟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我亦是五十之年,读王国维临终十六字,有锥心之痛。学问做到这个境界,还是不能自由内心与灵魂,必须为生计而有个依附?

      晚清民国,群贤毕集灿若晨星,都是废科举后思想学术失去约束禁锢,自由生长出来的一群。国运衰败,是那一代人的不幸;思想学术启蒙生发,却又是后世人的幸事。

      《给我自由——一部美国的历史》,一本书读懂一个国家;《人类简史》,一本书打开一个视角。凯文.凯利是个看清了现代社会《必然》趋势的大师,他似乎倒是更有资格与现代人谈谈《周易》。这些年,不是路径,也没有脚印,但这三个人影响我极深。

      今年老眼开始昏花近视却又半分未减,往远看东西看不清,近处看字又看不真,这两样看似对立的苦恼,竟被我一箭双雕地兼而有之了。为避免象陈寅恪黑暗中摸索人生最后三十年,今年起手机上下载个“西玛拉雅”,用耳朵帮助眼睛听一些看不过来的书,“罗辑思维”“占豪微信”“吴晓波频道”“齐治国说财经”“静说日本”“财经郎眼”……也还结识不少新朋友。但这既非路径,亦非脚印,只相当于“餐时厕上”的“遗拾缺补”。

      去年今天,刚开始练习书法。本以为写字这件事今生已然无望做好,这笔狗爬字要伴我一生了。石家庄青干班同宿舍同学手把手教了一个月,念着这份情谊,别后仍不忍偷懒丢弃,一年下来,居然写出几分模样。另有一大意想不到的收获:书法原来不是在写字,而是在养生。余生籍书法养生,愿能向苍天再借十年人生。

      今年,威尔.杜兰特的《世界文明史》读完“理性时代的开始”,《资治通鉴》到第九册,都恰好留够了明年一整年的量,仍还脱不开“中学”、“西学”两条路经,就是不能融汇贯通。

      今年,“解说周易”还留着长长一截尾巴,“读论通鉴”已露个尖尖小角。骨子里,我还是浸满“中学”。 

    2

      有人问我:“读书能让人心静,是吗?”

      我想了想说:“对,读书能让人心静。”

      还有人问我:“心静下来才能读书,是吗?”

      我再想一想说:“对,心静下来才能读书。”

      然则到底要静下心来再去读书,抑或用读书让自己心静下来,我觉得自己倒让自己答糊涂了。

      就像长着一把漂亮长胡子的于佑任老先生,睡觉时长胡须是放在被子里边还是放在被子外边,这本来不是个问题,但一被人提出来,就成了问题。胡子到底该放在被子里面还是外面,终久还是没搞清楚,于佑任老先生却因此睡不着了。我也被这个问题搞得心有一点点不平静了。

      平日读书,极少只做读书一件事,出差时路读通常还会戴个耳机,读一本听一本;在家读书同时会看电视新闻,有时手机里也播放一个,两个新闻一本书;有时电脑下围棋,电视看新闻,手里还拿本书。女儿笑我一心三用奇葩人,也有人好奇问我是不是真的能一心多用,我也不确切知道是否真的可以,只是一直这样做,但又深知一心两用大违生理学中的可能性。

      日本人告诫人不能“搏两兔”,意思是不能同时追两只兔子;中国古代圣贤也教人学弈棋时不能分心想着去射大雁,弈虽小道,也须专心致志才能学有所成。我偏偏一心三用,看来已经偏离了学成所需的专心致志。但我又似乎并不失去专注。

      二十多年前在家一个人自学考会计师,也是开着电视一边看一边学,十五天恶补,顺利考取。成绩也还硬是要得。一年前去包头参加一个集邮展销签售活动,人声嘈杂的大厅里寻一角落读王弼注的周易,居然让我见缝插针读通一卦。

      有个凡人问一个得道的禅宗高修持的方法:

      高僧说:“吃饭睡觉。”

      凡人说:“我天天都在吃饭睡觉,咋就总不能了悟?”

      高僧说:“我是吃饭就吃饭,睡觉就睡觉。你吃饭的时候还要千般思虑,睡觉的时候还要万般怀想,所以总是不悟。”

      “吃饭就吃饭,睡觉就睡觉”,禅宗智慧原来就这么简单,可做到却也不易。若是做不到,吃饭也吃不好,睡觉都睡不香,何况人生智慧?

      孔夫子说:“食不语,寝不言。”

      这又是圣人被千古误读的一句话。只知道吃饭睡觉,也能是圣人吗?

      “吃饭就吃饭,睡觉就睡觉”,万事最难在于专注,这才是圣人真意。尧舜相传的心法有个“惟精惟一”,讲的无非也就“吃饭就吃饭,睡觉就睡觉”,人生智慧,到最高处都是通的,无论它是哪个宗。

      然则我三心二意作学问,终久与人生智慧无缘乎?

      有一次路上听一期“罗辑思维”节目,一下子豁然开朗。人的大脑的运行机理有似于电脑,当然要复杂高极得多。理论上,可以同时链接无穷多的目标,只要存储能力充足(硬盘足够大)。但一次只能处理一个任务,处理方式是先调入内存,再由中央处理器处理,这样即便链接无穷多的任务,一次同时也只能处理一个。人无论面对多少头绪,一次同时也只能想一件事,也就是“惟精惟一”,这也可以解释人为什么要“活在当下”。

      人类社会下一个时代是万物互联,这个时代事实上已经悄然来临。当然你仍就可以如棱罗一样寻一处《瓦尔登湖》,宁静自己的宁静;还有一种选择——任他万物链接,此时我的“缓冲区”只调入一个“当下”,这也正是“惟精惟一”,是万物喧嚣中的宁静,宁静,其实就是喧嚣中的专注……

    六、我的心情我诗

    1

    闲来无他事,

    轮读十册书;

    心随古今转,

    意逐圣贤舞。

    尘俗两耳外,

    世事一心无;

    不见花开落,

    任意云卷舒。

      这首无题五言律诗是两年之前某天作的,空间里偶然翻出来,和如今的心情居然依旧十分贴合。今天的心情,难道正是两年前想要的心情?

      两年之前,我已年过四十五,这是内心为自己设定的一个分水岭的年龄,之前专注事业,之后偏重学问。神交古今人物,遍访圣贤为友,“夜友古人,良朋昼晤”,是久已神往的状态,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这样的生活终于来了。但这首诗终久沾染了些魏晋习气,这是今天的我很不喜欢的。即便多读了几本书,码过几行字,也没什么可清高的,花自漂零云自舒,又与我何干?

    2

    乡村即景

    雪絮杨花扑面柔,

    红柳掩映浅水流;

    乡路车声惊雉兔,

    正有闲人起钓钩。

      这首七言绝句也是两年前的,去郊区农村接一位钓鱼的朋友,用他钓的鱼下酒。这也是与今年契合的心境,却又是今年不曾有过的享受。

      “雪絮杨花”是杨树“摆的籽”,每年开春杨树枝条发芽生发,杨树籽会裹在丝绒状的杨花中,飘到一处适宜生长的土壤中生根发芽。这是个杨树展开情怀的季节。

      红柳是此地一种耐旱耐盐碱植被,正适合我们这片总不肯好好下雨的盐碱地,好在有黄河,好在有红柳,因此便也有了心情还好的我。

      我有点喜欢红柳,尤爱深秋的红柳,紫红紫红的枝梢,在夕阳下绽放成一树凄美凄美的花,如果再有几声悠咽的羌笛伊或马头琴声,泪会无声地流下来……

      红柳又土又贱,既不是花又不是树,平时难得有人注意。此时红柳无声夹岸掩映,渠里有浅浅的流水。

      乡间小路上平日里难得过几辆车,野鸡兔子不习惯这样的阵状,所以会惊起,但我只是看到了惊起的兔子,野鸡凭想象来的。

      我并不喜欢钓鱼,但喜欢钓鱼的情趣。这样的心情,才是内心想要的生活。

    3

    江城子.中年心情

    终年读学为谁忙?

    无追求,

    有思想。

    人到中年,

    百事不慌张。

    看人奔泊谋名利,

    日熙熙,

    夜攘攘。

    且就粗茶闻墨香,

    得闲空,

    诌两行。

    不问格律,

    对境说衷肠。

    偶或乘兴忆旧事,

    向后人,

    立榜样。

      今年诗作得很少,都是写实心情。 按后套人习惯计岁法,今年就要年过半百,因此,也正式有了中年的心情。

      这都是精饲料的作用,当然也是心情蹉跎着不肯老去,把中年推后十年,顺带,也许还会把更年期往后顺延十年。

      人到中年,去除求利之心易,消弭慕名之心难。不求名利仍还认真地活着,难上加难。五十岁的中年,这是要活出的境界,忝以学人自居,这也是该活出的境界。

    4

    升擢八年杂感

    曾经无事爱凭栏,

    五千余曰等闲看;

    当年明月圆渐远,

    今日黄花香且残。

    宁恨手懒漏佳句,

    不恋心疏误成丹。

    卧观风卷云舒处,

    诗酒清茶漫漫谈。

      这首七言律诗不是今年最满意的一首,却绝对是最走心的一首。五月份,蓦然回头,当年鲤鱼跨过龙门的一跃已远在八年开外,隔着遥远的五千余天,十二万多小时,七十多万分钟……

      当年明月虽然曾经很圆,却已遥远成记忆;留在今日的黄花,纵有余香,也已残了;即便残了,也还余香在手。

      人生就此仿佛要进入下一次,是今生的下一次——佳句,诗酒,清茶,好友……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或者认真地做点什么!

      或者也要认认真真地活着!

    5

      今年读了一本写王安石的传记《天命不足畏》,写得不错,但我没读懂。我没读懂的是王荆公。在2016年的整个读学心路历程中,王安石带给我的感受惊鄂而突兀,我无法描摩这感受,但又作了首诗,今实录之:

    读《天命不足畏》凭吊王荆公

    乌台冤声怜苏轼,绝壁题诗误章惇;

    资治浮名成司马,变法实绩赖荆公。

    边患扫平谪名将,殿议垂帘起旧勋。

    九百年来谁作史?众口悠悠说神宗。

    结束语 : 2016——过去的都没有过去

      像一个饶舌的老年人,一个年度命题作文,让我絮絮叨叨一口气唠叨成了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回过头来再看,才发现写成了互不相关的六个小节,显得破碎而支离,象陆九渊讥讽朱熹的“支离事业”了。

      中年是老年的序曲,我则似乎由序曲一下子滑入了主调——暮年夕阳般的心情已经开启了吗?有时也会这样自问自己。

      中年不会成为老年,老年也不会成为暮年,即便是暮年,也未始不能活出一种轻松恬淡,和昫温暖的心情。

      事业是一种进取,学问也是一种进取,事业的进取与学问的进取有不同乎?

      居庙堂之上,常思苍山江海之远;游诗酒之间,每忧殿堂厅议之事。我不是欧阳文忠公,没有先天下之忧,也不会后天下去乐,只想做个有人文情怀的正常的普通人。

      如今,也还忝居小领导之列,勉强算庙堂之上吧,我仍还是要让被我领导的人们依靠,为他们撑起尽可能多的阳光的天空;同时,我又是个普通人,诗酒清茶之间,我只想做个暖男,给人温暖与情趣,如果需要,我还有学问与智慧。

    2016年12月29日于未然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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