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集村有个人叫劳十仁。
劳十仁瘦高挑个,那副单薄的身板,走路仿佛是都在飘。因为他那细细的两条腿在“开动”时的模样,给人的感觉象驾云,一翘一跳的。
关键是他还一张扁平的脸,仿佛见谁都是带一副憨厚的笑意,双眼皮下的大牛眼里,也总显现着一丝惺忪,带一副整天迷糊的样。
此人任谁一见,都说他是“人畜无害”,绝对的童叟无欺的“老实人”。
他不欺童叟,童叟未必放过他。劳十仁往往是人们的“开心果”,只要人群里有他在场。但他无奈,他不知道拿什么话儿去反驳开他玩笑的人,无论是有恶意的,还是没恶意的。
就连邻居家的那只披毛大黄狗,都欺负他。劳十仁受了几次狗的惊吓之后,还是受到狗主人嘲笑话里的启示,才有了对付狗的办法――出门,兜里就带一个馒头。
这天,劳十仁出门,邻居家的狗又冲他“凶神恶煞”地叫了起来。
“狗养的货,又勒索老子了”,劳十仁这样冲狗骂道:“不就是一个馒头事么?”
他一边自信地骂着狗,一边去衣服里掏他的馒头。他一掏,掏了个空,再掏还没有。
“坏了,临出门,这次忘带了。”劳十仁忽然想起,这次肯定是忘事了。恐惶的神色立即表现在他的脸上。
披毛大黄狗捕捉到了劳十仁惊慌的神色,它叫得更大声了,也更急切了些,仿佛在说:“好你个劳十仁,敢忘给我的上贡。不给你点颜色,你以后蹬鼻子上脸了。”
劳十仁看到大黄怒气更旺了,朝自己逼过来,吓地“妈啊”一声转身就跑。大黄一看“好处”今日要溜,便猛叫着追上来。
狗撵人大概三五丈远吧,劳十仁惊慌失措,左脚尖踢右脚跟,打着踉跄要往地上扑倒下去。大黄赶上来,猝不及防,“急刹”不灵一头撞在劳十仁的屁股上,“嗷呜”一声打个了滚,惊叫着往主人家跑回去。
被狗一撞,劳十仁重重摔在地上。
“哎哟,我想我要摔死了。”劳十仁浑身疼痛,他这样想。不过,他没死,只是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他几番挣扎,终于努力地爬了起来,忍着一身痛走回了家。
居家半个月,劳十仁没敢出门。静养半月,他身上多处的痛消了很多,只是腰腹间左侧愈来愈痛了。实在忍不了,便去找村上有名的胡友医生去看。
胡友三绺黑须飘胸,一头长发高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对劳十仁一番望闻切诊嗅,神色凝重地说:“十仁,你知道,全村人也都知道,我是个名医,更是个好人。就你这种情况,根据你的家底,我实在不忍心让你花冤枉钱。有这点钱,你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在家静养吧。我给你开点止痛药,消炎药,也不要钱了,乡里乡亲的,也算我尽一点本份吧。”
劳十仁听了胡友大夫一番话,感觉他印证了他痛不能自已时的想法,哀伤片刻反而镇定下来,不觉了疼痛,就说:“胡大夫,你是说我这病没治了吗?”
胡大夫严肃地点点头,说:“差不多吧。”
劳十仁突然大声地说:“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我也是查过医书的。这时痛时不痛的,十有八九都是癌。顶多还有半年的活。反正要死了,我一辈子老老实实,想做个好人。结果落了个什么呢?人人欺负。连邻居家的狗都是畜牲,欺负我。就要活不长了,我还怕什么呢。这些天我就想,真是活不长了,我就要行侠仗义,替天下所有的老实人,拼了命杀一个喜欢欺负老实人的大坏蛋。看谁会撞在我手上吧。”
胡大夫吓白了脸,宽慰他说:“劳大哥,劳大老爷,别这样。我再多给你开点药,回家静养,静养。有的钱呢,你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置气。”
胡大夫哆嗦着身子给了劳十仁一大兜药。劳十仁一把抓在手里,豪气地说:“这次老子就不给你钱了。以前老子大病小恙的经你的手,都比别人花得多。大坏蛋,别以为我不知道。”
胡友身子更哆嗦了,口里急出世界上最好的话,可尽儿往劳十仁耳朵里灌,说得劳十仁都笑了好几回。最后他才说:“好了,老子原谅你了。不过,邻居家的大黄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是它惊吓了我,诱发了我的绝病。即使不是这样,它吃了我好多馒头,也从没给我一点面子,也是不能轻饶的。狗仗人势,人也有责任。我原谅你了,你以后别再黑老实人了。走了。”
跨出诊所的那一刻,劳十仁感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了。他一边走,一边筹划着如何利用生命的“余热”,做一个惩恶扬善的英雄。走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第一个计划 :“除掉邻家的大恶狗,如果主人不服,那就除掉主人。毕竟纵狗欺人,也是大坏蛋的行为。”
就着猪杂碎,喝了二两老酒,又重温了他的第一个计划,劳十仁感觉自己已经不凡了。
“明天,齐集村的英雄就要诞生了。”劳十仁豪情万丈。腰腹间又痛起来,他找些药吃了,坚定了明天遂行计划的决心。
吃了药的劳十仁,刚午后就睡了。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有人叫门才醒来。他醒忪着眼起来打开门,看见门外站了一个人,手里拎了一大兜东西。
那人不等他说话,卟嗵跪下了就说:“劳大叔,您大人有大量,千错万错都是我赖家昌的错,不该养了条狗,惊吓了您。我给您赔礼道歉来了,您要不原谅我,我就跪死这里了。”然后就磕头,呜呜地哭。
劳十仁揉了揉眼,知道是邻居“负荆请罪”来了。看到地上一堆礼物,他的怨气消了一半,又听见地上的人哭地伤心,怨气又消了一半。于是就是说:“大侄子,不是我非要为难你。实在是你那条狗不象话,吃了我那么多馒头,一次忘带了还咬我。你说怎么你管教的?”
赖家昌哭着就说:“大叔责备的对,小侄教狗无方,该打,该打。”说着“啪啪”就自抽起自己的耳光来,还说:“大叔,你不说停,我就抽烂我自己。”
劳十仁看他说的可怜,还真抽,心就软了,说:“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不过,回去,把那畜牲管好了,不能再咬老实人。要咬就让他咬小偷,咬坏蛋。”
赖家昌停下了抽耳光,说:“大叔,谢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马上回去,教育那畜牲咬小偷,咬坏蛋去。”
劳十仁“唉”地一声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回去吧。你也得改改性,不能再看到穷的人,眼皮子翻到天上去。”
赖家昌满脸堆笑:“叔教训的好。我以后再翻眼皮,让人割下来做皮鞋底。叔,这礼物,小心意。过两天我再来看你,我回了哈――”
劳十仁感觉很解气,也很爽,就摆摆手,说:“回吧,回吧,不送。”
赖家昌如逢大赦,满脸堆笑着不时冲劳十仁点点头,倒退着走出了劳家院。
“人家都来道歉了,我也不能得理不让人。”送走了赖家昌,劳十仁又寻思道:“这第一个惩恶扬善的对象没有了。可是,我的余热不能费了,我还得为所有的老实人,尽一份责任。找谁呢?对,明天出去走走,看谁再欺负我,谁欺负我,我就拼谁。欺负一个快死的人,这样的人一定很坏蛋,反正可恶。”
第二天一早,劳十仁吃的饱饱的,衣服里藏了一把刀―― 一把破菜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家门。
“今天,谁冲我瞪眼,我拼谁。”这是劳十仁的又一计划之一,还有就是:“要是遇上个小偷、或调戏女人的,更好。那我就成大英雄了。”
劳十仁走在街上,昂头挺胸,时刻准备着对付“找他茬的”。可奇了怪了,平常拿他取乐的,不正眼瞧他的,无故骂他的成人或小孩,现在一个个见了他,远远地就把正道让出来,都亲切地和他打招呼。这让劳十仁突然感到,天下都是亲切和善的好人了。就连平常见他见吠的狗,也不见有了。当然,也包括他邻居家的狗。
如此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齐集村的人见了劳十仁都热情洋溢,请吃请喝的人也不在少数。由此劳十仁失去了“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目标,他失落的同时,又感觉了人间原来是如此温暖。
更奇怪的是,他腰腹间的疼痛也逐渐见轻了。这让他又有了怕死的恐惧,多了活下去的渴望。
再过半个月,劳十仁腰腹间一侧的疼痛完全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又充满了活力。于是,他上街逢人不愿再“雄赳赳,气昂昂”,当然也不随身带刀了。他渴望和人融和。人们仍然对他和气,他也报之更和气。
又过了三月,劳十仁对人愈和气,人们却逐渐敷衍他了,慢慢地还有不客气。但劳十仁更加谦卑起来,他认为人间还是好人多的,小人少的。
再过了三个月,劳十仁对人愈和气了,但是对他不客气的人更多了。但劳十仁想想“大人不计小人过,没有谁了不起。”
再过三个月,村里的狗又朝他吠起来,邻居家的大黄遇上他,又凶起来。只是不再吃他的馒头,赖家昌遇上劳十仁,眼皮依然翻上了天。
劳十仁又象从前的劳十仁了,只是他现在更怕死了。但他再大病小恙,不再去找胡友拿药了。
“他妈的,那就是个庸医大骗子,咒我是癌症。”这是劳十仁郁闷的时候,就骂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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