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会想念?”
“这并不是稀奇的事。”
“有的想念会死人的。”
“放心吧!”
“什么样的想念,我都试过了。”
“不会死的。”
“有时间给你讲一个会死人的想念吧!”
有一个美院的青年,平素喜欢写生,特别钟爱各样的雨,尤其是太阳雨。
他听闻在一个偏远且闭塞的地方,夏季多太阳雨,传说本身就很美丽加之他脑补的各种情景,他早已心驰神往了。一番考量、准备。他和另外几个有此兴趣的青年打点行装出发了。
下了几次汽车,又坐了马车,一路颠簸。起初,他们有说有笑,欣赏着一路两旁与城市里不一样的景致。又走了几天,随身带的干粮吃的剩不多了,路却越来越难行。一番权衡、争执,那几个同伴前来的兴致已减至颓丧到扫兴原路返回了。他无法割舍在心里无数次描画的太阳雨,就一人前往了。
他终于到了那个听闻中常下太阳雨的地方。
一个小村庄,村口有棵年代久远的树立在村口路旁,一条不宽的土路从树下经过由村里伸向远方。
他顺着这条路,走向村子,偶有细细的雨丝顺着穿过树叶的阳光落下,有几丝滑过他脸颊,顺便亲吻了他的脸。
村里不常有外人进,他背着画框在村里行走时,村里人开始生疏渐渐就看他微笑,他也回以微笑。
这里的雨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日出之时会下,日正当空时也下,傍晚时分的太阳雨是他最钟爱的。每到这时候,清凉飘逸的雨丝在逐渐挨近地平线的太阳的金色光芒中化成各色精灵般在他画布上与他嬉戏,他无法停下手中的画笔。
遥情他太爱这里的雨了,不停的画了一幅又一幅。看着一幅幅画着太阳雨的画,心里总觉有不尽意处,自己也说不出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他在心里开始打算着离开这里了。反正他也感觉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已经画遍了每个时间每个角度程度不同的雨,带着这些画回去,足可举办一场太阳雨的画展了。他一边这样思忖着,一边还是背着画板去了离村子有一段路程,他常去的能从各个角度观察太阳雨的地方。他找个角度支起画板,酝酿此刻的成画的画面。身外,太阳雨依然在太阳的照耀下随微风变幻着身姿。他抬眼看处,纷纷扬扬的带着太阳光芒的雨中出现了一道令他炫目的画面:一个模样十五六岁的女子,在不远处,伸展双臂,仰面在雨中舞着、笑着……短发飘逸,有点短的衣裙使她少女清纯的气息尽显……他下意识的拿起画笔,不假思索,画笔随女子的身影而上下游走。取下、铺上 ……女子停下,他也停下。他欲走近女子,不料那女子俯身拾起地上的篮子,瞬间消失在细密的太阳雨里。他怅然若失、矗立良久。
第二天,第三天,他又在那里遇到了她,她在雨中捡蘑菇,喜欢在太阳雨下奔跑,旋转,做她喜欢的动作。村子里没有她的伙伴,太阳雨无言陪伴她,从小到大。他试着和女孩子交谈,并给她看他画的画。女子抿着嘴看,然后羞涩的笑,目光盯着那画中的人儿,是自己吗?她浅笑嫣然试探着问他,能否送她?他毫不犹豫。
同样的太阳雨,同样的画笔,因着女子的出现,他的画也渐入佳境,他由衷的预感到自己没有白来这地方,仿佛是被某种声音召唤过来的一样,虽然路途遥远颠簸难行,虽然村子里吃住条件不能再差。他终于吁了口气,想像带着这些画回到画院时会有怎样的轰动,年轻的心为未来编织着五彩的梦。
接下来的日子里,女子每天都会去他画画的地方,摆各种姿态,任他作画。村里有同龄的男子,但女子就是喜欢这青年画家身上那种城市里的气息和不同于村里人的举止,特别是他手里的画笔下各样她喜欢的太阳雨的姿态,当然还有他笔下那画中的自己。
愉快的日子在不经意间迅速溜走,青年要回去了,女子无语,默默送他到村口,在他坐上马车,她的目光跟不上他时,她突然放下人眼前矜持的安静的样子,不顾一切顺着路旁的高埂,跟随着马车,奔跑着,直到马车上的他消失在她的目光里。他说,他会再来看她的。她记着这句话,记在心里,仿佛他今天走了,明天就会再来似的。她把这句话捂在胸口,暖在心里。她越发喜欢一个人在他驻足的地方流连,在他画过她的太阳雨里想他,微笑着闭上眼,任太阳雨在她脸上聚珠成吻。
遥情那青年画家如愿举办了画展,和预期的一样,他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领导的赏识。就连他往日里心目中那位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子也从女神的位置上走近了他,牵了他的手,春风得意便是用来形容当下的他这样的状况。
每当惬意的空隙他便会看画中的那个女孩子,心里有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她的念头,有了这念头,那太阳下洋洋洒洒的雨便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和喜欢的女子顺理成章的结了婚,然后有了儿子,过着虽不是锦衣玉食,但也心醉神迷的日子。只是不经意看到他的画上的那女子,他会在心里想起她,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太远了,真的太远了。陌生的地方,人总觉远,但去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距离感,更多的是他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那么远的地方去看她,他毕竟是有妻子的男人呢。每当听到别人在看他的画提及那女子时说这女子是他的画的灵魂时,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认为呢,他在心里一遍遍感念着那次之行得遇那女子。
一场在后来称为“浩劫”的运动,他未能幸免,他之前的名气倒成了他的枷锁。在隔离期间,妻子与他划清了界限,朋友也不见了踪迹,其实大家都自顾不暇,他理解每个人的心情,也宽容他的妻子。一夜之间,是谁偷换了乾坤,他如陨落的星辰遗世独立,孤单的日子以秒为单位,他在暗处数自己的心跳是不是和秒针吻和。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如幻觉般在眼前转瞬即逝,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又落寞的收回。
黑暗的日子仿佛混沌未来,没有希望,看不到尽头,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个玩笑。几次想走开不想玩了,但这不由得他,他知道挣扎是徒劳,唯有不去希望,才不会痛苦。他在心里下意识的遮蔽现实中他正面对的人、事,化繁就简的活着,在肉身不自由处,尽可能的活在内心里,也唯有在那里他是自由的,可选择的。人在绝望处,倒不再被绝望所困,只要心是自由的,就没有能难住他。当他的心不顾肉体的局限拥抱自由的时候,那画中女子便邀他去了他曾经不顾路途遥远心心念念有着美丽太阳雨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往日的情景如在眼前。在最难处日子里,这如梦似幻的过往陪伴他在饥寒交迫时依然面露微笑。外在世界坍塌了,但内里的世界却如此丰盈美丽。他仿佛置身那无忧无虑、下也下不够的太阳和雨的恋爱里。
遥情一切都会过去。他终于度过了那段难熬的不自由的日子,自由轻松到了无所适从。那个在心里压抑了很久的念头又一次亲切的摆在了他面前,去看看那女子,去看看那久违了的太阳雨。打算好了去,他就和当初慕名而往时一样兴奋。他打点行装,上路了。那么远的路途,如今在他看来是种享受,他可以在这么长长的路途上想她,单单的想她了。想她这么多年会经历什么,过的好不好,以想念太阳雨里她曼妙的身影开始,到和她一起看画中的她时她眼里的天真结束。他反反复复如此很久了。
没有想象的漫长,他很快似的就到了那个地方。很远,他就看见了那棵久远的站在村口路旁长得肆无忌惮的树,熟悉的太阳雨飘洒如故,时而亲昵的洒落他脸庞。他走进村子,好像没人认得他,他忍不住对往日的想念,径直奔他曾画过画,她曾经去看他画画的地方,只是不知她如今在哪里。多想能再遇见她啊!
他返回村里,曾经落脚的那户人家,房子的主人看见他就怔住了,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他从那一脸的沧桑衣着简单的房主人那里仿佛感觉到那女子已在向他走近……
遥情房主人停了很久,仿佛是在整理思绪,好像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开头般。那曾经的青年画家此时不敢开口说出一个字,怕是惊走了离他愈来愈近的那个充满了他的眼他的心的女子。他压抑着急切的心等待着那老人说出话来,他分明看到那老人眼里闪过泪花。那老人说,那女子神经兮兮以后他才知道她的事,他听村里人说起那女子喜欢上了那个来村里画画的青年。在他离开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村里人都会在村口看到她久久徘徊在那棵树下的身影。再过一段时间,出村进村的人会遇见她沿着那条出村的路走很远又走回。她父亲去的早,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村里有提亲的,她面都不见就回绝,母亲担心她,却也不想难为女儿去选择。眼看着女儿被周围人指指点点,她很是心疼,却又没有办法开导女儿。直到有一天,母亲发现她出去没有回来,出去找她不见,担心她,就让村里亲近的人去寻她。她没有走出多远,就是说她没有走出村里人的视线,她被寻回了。随着她又一次次被寻回,村里人发现那个灵秀的女子如今目光呆滞、神情木然,衣衫不整,只是偶而想到什么似的嘴角笑意盎然。她母亲看她如此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出去,不敢再让女儿再出现在她视线之外。她被外出做活的母亲关在了屋里,有几次她还是自己出来了,只是出了村子没多远就被寻回了。她母亲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出门时找绳子栓住她,不抵事。最终不得不听村里人建议把她用锁链锁在屋里的磨盘石上。从此,村里人再没看到她出村进村时经过那棵树下,只是会在不经意间听到撕心裂肺的女子挣扎时的喊叫,偶尔走近的人会听到锁链撞击磨盘石的声响。再后来,就再没听到那女子的声响,她死了。
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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